博邻网,水底的灵魂

已有 318 次阅读2007-11-30 20:45

出差到北京,仅有一晚的余闲,不想闷在房间里,便和同事一起去了北京大学。

我们到北大,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从那个早在各种媒体上熟悉了的大门进去不远,有一条流水,水里游着各色的鱼,水上有一座桥,从桥上过去,再从几栋楼间穿过,就来到一座草木繁茂土山边上,这时暮色愈加浓厚,一切景物都已隐在夜色之中了。

我们这一路走的相当随意,但我的心却并不平静。因为我知道,这里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和文化的发端,无数传承中华文化的大师都曾在这里生活和教学过。一想到在每一条看似不起眼的路上都可能有他们留下的足迹,在每一处空气中都可能保存着他们的呼吸和声音,我就不由得暗自激动。我一路留心,希望能找到关于他们的纪念。

翻过这座顶上有个亭子的小山,一片湖水呈现在眼前。同事告诉我,这就是未名湖了。一听“未名湖”这三个字,我的心跳猛地加速了,那些大师中的一个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老舍。忘了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说老舍在文革中不堪受辱,投湖自尽,地点好像就是未名湖。当然在未名湖自杀的远不止老舍一人。据季羡林在《牛棚杂忆》中记载,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有两名教授投未名湖自尽。那时湖水只有腰深,若非是有必死的决心,想在这里自尽是不容易的。相比之下,离这里不远处,颐和园里的昆明湖因其风景秀丽、水阔湖深,更受自杀者青睐,国学大师王国维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我觉得,在种种自杀方式中,唯有投水最与中国文人相宜,因为两者的特质较为相符,都有清浊之分,急缓之别,都是既阴柔又雄阔,都是既可以静如处子又可以奔若惊雷。屈原投汩罗,我们能够接受,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他的清白无瑕;李白本来是病死,可是非要说他在采石矶落水而亡,觉得这样才够得上诗人的狂放与浪漫。可是不管怎样,中国人相信的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司马迁才会忍宫刑之辱和之苦,写出了《史记》,把汉武帝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十字架上。试想如果当初他自杀了,谁又会在茫茫历史中记住一个小史官遭受的冤屈呢?我们也就不会看到《史记》这部千古绝唱了。王国维说“义无再辱”,可再大的侮辱会有宫刑大吗?为什么人家司马迁能活下去你就不能呢?如果不死,是不是有更辉煌的国学巨著问世呢?至于老舍,不就是红卫兵的打骂与羞辱吗?为什么同时代的巴金和季羡林等等能忍受你就不能呢?如果那样,是不是会留下和《随想录》《牛棚杂忆》一样伟大的作品,而不是在我们心中留下永远的痛呢?

当然,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一种极没心肝、自私甚至残忍的表现。活下去,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于当事人来说,他们的心灵和肉体却要忍受多少我们无法想象的折磨啊。逝者已逝,任何谴责和假设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和天真可笑。所以我只有强忍内心的痛楚,企图能在水边找到对于老舍的纪念,比如一个雕像,或一块碑,可是什么也没有。好在湖面不大,一目了然,使我可以想象老舍临终时的情景。

此时的未名湖,笼在一片夜色之中,与别处水面的流光溢彩不同,这里仅有幽暗的路灯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湖边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的或停或行,低低的说着话。这种景象与我的心情是相宜的。我觉得,老舍他们的灵魂能留在这方水里,对他们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这里景色很好,而且在水里,他们可以自由呼吸,自由游动,可以倾听我们的谈话,可以用风声水声与我们交流;对未名湖来说,这则是一种荣幸??一个地方能够吸引活着的大师固然可以自豪的,但若能留住他们的灵魂,更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此时我却希望老舍他们能从水中走出来。我想不仅我,岸边男男女女对他们都一定不会害怕。他们或许愤怒,但绝不会暴跳如雷,他们或许悲伤,但绝不会痛哭流涕,只是默默地走来,与我们擦肩而过。而我,无论心中的哀痛与怀念如何奔涌,我都一定什么也不说,只是向他们轻轻地点点头,让他们静静地走过去。

回到家里,我上网查了一下,才发现老舍被批斗后于1966824日自杀,地点根本不是未名湖,而是太平湖。这太平湖现已经被填平,至于上面是修成了马路还是盖上了高楼,网上没说。也就是说,老舍的灵魂并没有游在水里,而是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下。一想到他灵魂的口眼鼻耳里都塞满了泥土,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表达,我就感到说不出的愤懑: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

呜呼,我真希望老舍当初是死在了未名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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