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尽管我一再拖延，离家的日子还是快到了。父母固然有些不舍，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对我的离开也已经习惯了。

就在离家的前一天，哥哥回来了。在我回来之前，我们就联系过的，在家这几天，他，还有我那个五岁的小侄子，都曾打过电话来。其实就是他不来，我今天下午也要去他家的。因为他所住的镇上，是我去县城的必经之路，所以每次回家都会到他那儿，不是在回去的时候，就是在离开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在外人眼里，我们兄弟的关系应该是非常好的吧。可是在我自己，觉得我们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或许家庭环境的影响吧，对亲人表现亲密总觉得很害羞，而我哥比我更不善于表达感情。在他上大学那几年，我们联系还多些，像个朋友似的无所不谈，后来就日渐少了，特别是彼此都成家了以后，就觉得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偶尔发来一个短信，我回了后，他就没回音了。我也习惯了：成年男人之间，就该如此吧。

在家吃了午饭，我哥带我去他家。坐在摩托的后座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近处的村落和庄稼、远处的青山都飞快地向后移去。我突然想起了我上初一的时候，每天我哥带我去镇上上学，走的也是这条路，不同的是当时骑的是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车子坏的时候，他推着车子在前面，我就背着两人的书包颠颠地跟在后面。这情景后来被我们小学老师加以演绎，当作了教育孩子的正面教材：“知道老孙家哥俩为啥能考上大学吗？他们就连骑车累了的时候，都一边走一边看书。”别人告诉我这话时，我不由哑然：我走路看书是有的，不过看的并不是课本，而是被大家视作闲书的小说。我捧着书，眼睛盯着书本，余光瞄着后车轮，不远不近地跟在哥哥后面。如果看得入了神，拉得远了，是会被哥哥呵斥的。不过我印象较深的是碰到下雨的时候，没有任何雨具的我们，就像两只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黑压压的乌云和白白茫的大地之间，欢乐地飞翔着。往往是风雨越大，哥哥骑得越快，快得几乎真的飞起来。我望着哥哥坚实的背后，心中充满了安全感，便伸直了双臂，做出飞翔的样子。我们大声地谈笑着，欢笑声刺破厚厚地雨帘，在风中激荡，撞击得水珠四溅，传出好远、好远。

一转眼，我们都成了两个已近中年的男人，再也没了少年的干云豪气、澎湃激情。偶尔说句话，从一个人的嘴里出来，还没到达另一个人的耳朵，就被多事的风带走了。

八

八月十四日的晚上七点半，我回到了S城。当浩如繁星、映红天宇的万家灯火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我突然有了种亦真亦幻的感觉，那个小山村、那对倚门而望的老人、那个和我抵足长谈到深夜的男人，仿佛都成了一个不真实的梦。我知道，这是由于昨晚和哥哥聊得太晚、睡眠不足的缘故。

当我走下火车，滚滚的人浪向我涌来的时候，我感到在我的体内，一个我开始睡去，而另一个我开始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