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漫漫（长篇小说）002 

题记：一个红卫兵司令的二十年

作者：山溪                                    

                                                          激流勇进​

    一时间，校园里挂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标语。校长在学校小广场里，给师生们作了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动员报告。

    当时我脑袋里乱哄哄的，根本听不进校长将的是什么。学生，就应该以学为主，在学校学好知识后，然后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如果我们不学习，将来还能有什么作为。

    看着主席台上大讲特讲的校长，我迷茫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校长说，大家可以写大字报，可以针对学校存在的问题和校长本人的不足写。

    这不是扯淡吗？哪有给学校校长写大字报的道理，那不是寻着找不自在吗。

    一天，几个同学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传看一本《中国青年》。我凑过去，他们赶忙塞到桌洞里。看到是我后，并没有存戒心。我拿过来一看，是一本旧杂志，几天前已经在阅览室看过了。就随手还给了同学。

    但是，同学们脸上的表情，还是让我感到了遗憾。我问：“怎么了？”

    “这个封底油画是‘大毒草’。”一个同学嘴边附在我耳朵边小声说。

    “嗯？”我扭回头，又接过杂志仔细看起来。这是一幅宣传毛主席的油画。画面右侧是排列整齐的红军战士，左侧是各色群众，年轻的毛泽东站在中央，正在挥动手臂慷慨陈词。

    看到我茫然的表情，一个同学指指画面：“你看这里。”

    “这里怎么了？”我还是不解。

    “这个赤卫队员手里是不是拿着一根扁担？”

    “是呀。”

    “这个扁担和胳膊组合在一起，像不像一条蛇？”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出来。

    “这个蛇头是不是指向站在中央的毛主席？”

    我迷茫于自己的愚钝。定定地盯着画面看着，脑海里却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情——

    那是我上“完小”四年级时的一天，临近下午放学，班主任老师出现在讲台上。她说，某某某同学的钢笔不见了，如果谁拿了，请交给老师，或者还给这个同学。

    当时，教室里静悄悄的。就连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同学，也不敢发出一点响声。我更是愣愣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紧张、害怕笼罩在我身上。

    老师看见没有人主动交代：“再不拿出来，就要挨个搜书包了。”

    教室里静的可怕，仿佛谁动一动就是在转移赃物。我感觉自己的心从来都没有跳的这么快过，“咚咚咚”地像要蹦出胸膛。

    最后，老师说：“如果现在不拿出来，明天到办公室交给我也行。”

    我现在看这幅油画的心情，就和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就在校长动员不久，我校的第一份大字报出现了。

    带高二班的孙雪有老师，在吃饭时和另外一个老师争辩关于报纸上的一篇文章：“‘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此话没错。地球是圆的，是不是真理？人人都承认。”

    这还了得。一张大字报就此出炉。孙雪有被打成“黑帮、反动分子”，他居然敢公开和党报唱反调，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孙雪有被人孤立了。没有人敢和他接触、说话。人们见了他仿佛看到瘟神，老远就绕道走开。

    那几个写大字报的老师没人搭理了。师生们生怕在他们面前说漏了嘴，或者有什么举动被他们看到，而被弄成大字报贴在墙上。

    几乎所有人，一下子都变得谦虚谨慎起来。大家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见面，一律满脸堆笑地问：“吃了吗？”然后就各自走开，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甚至遇到大雪天，都不敢说一句“天气好冷啊”。仿佛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给人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

    不久，学校组织师生们参观了大字报展览。那些大字报不是贴在墙上的，而是用绳子穿起来，悬挂在一间大会议室里。那数以百计飘飘扬扬的大字报，就像一帧帧招魂幡一样。大家看着一个个“！”和“？”，就像一枚枚炸弹。而一个个屏声静气、冷峻肃穆的神情，形同在灵堂里向遗体告别。

    大字报上的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触目惊心。噢，阶级斗争果然无处不在，确实有人在时时刻刻梦想复辟。多亏毛主席发动了这场文化大革命。我一定要紧跟毛主席，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用生命捍卫红色江山。

    面对波澜壮阔的形势，我的心里还是有小九九的——

    不参加行吗？废话！我们是什么？是祖国的花朵，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还是共青团员、报个班。不搞文化大革命，就会亡党亡国，就有复辟的危险，我们岂能无动于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这是党的召唤。久有凌云志，为国捐身躯。如今赶上千载难逢的大革命，岂能临阵脱逃。

    那就稳妥点，随大流吧。笑话！我自小就听惯了革命前辈“讲那过去的事情”，“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岂能人云亦云、瞻前顾后、四平八稳、含含糊糊。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刀山火海也敢闯。既然下定决心，就有激流勇进，争当弄潮儿。

    万一错了呢？反动！谁会错？毛主席、共产党会错？从遵义会议到现在，从共产党诞生到建立新中国，无数革命事实都雄辩地告诉我们，跟着毛主席、共产党，我们就会从胜利走向胜利。违背了毛主席，革命就失败。而我们的党，更是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党。

    上当受骗怎么办？那又怎么样！毛主席年轻时，也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凭着对党和人民的热爱，不图名利，没有野心，脚正还怕鞋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