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术的记忆碎片

作者：菲尼克斯
 

意外地看见大学老师对我一张照片的评价，这张照片是我和孩子们在一起在春天的原野上画画时候拍摄下来的。画面上在青草满地，麦浪绿绿，我正专心致志地画速写，扑捉春天的气息，触摸春的温度，一群小鸟般的孩子们簇拥在我的身边，神情专注，充满了生机。

李老师对这张照片的评价是 “令人敬佩的美术老师！”看到这句评语，我的内心是那么复杂：有感动有愧疚，有欣喜有安慰，同时也有难以言明的哀伤。感动的是，许多年过去了，老师，你还记挂着学生的一举一动，让做学生的我心存感动。是啊，时光如水，一转眼四年过去了，四年于我们的人生来说，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它于我而言是那么的漫长，因为，漫长的令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画画的。在毕业的那几年，我一度放弃了画画，至少在过去的三年，我从未再画过一张画，而这对于曾经的美术老师来说，或多或少是一种潜意识的伤害，而我又何尝不时常觉得对不起老师曾经的教诲与期望，尤其是自己现在也做了教师，才懂得老师最深的期望。可我却一度忘记了本来的自己，一直到今年，我才意识到，我仍然爱着画画。欣喜的是，许多年过去了，在老师眼里，不管自己曾经的学生是否在社会上做出了成就，在老师眼里，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老师知道你生活的很好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是幸福的，欣慰的。哀伤的是，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专职的美术老师，因为，这个偏僻的乡村小学，师资力量严重匮乏，我并没能带上美术，而是一名语文老师，带孩子们美术课，只是我闲暇的时候，给予自己的安慰。不过，我相信，一切都是可以自己创作的，当有一天，我做出了成绩，一切都不再是问题。老师，你说是吗？如果一个人，他真的想去做一件事情，那么他一定会获得成功。

关于美术，那些关于美术的记忆碎片，就像一条缠绵而流动的河流，穿过记忆的山涧，时隐时现，飘忽不定，令我惆怅令我欣慰。还记得，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家里的茶叶盒，墙壁上的插画，烟盒上，衣服上的图案都是我痴迷的对象，尤其是墙壁上插画里的侍女图，让我如痴如醉，流连忘返，每每画起来必定是天昏地暗，不知疲倦，那种感觉真是美妙啊！孩子的心是纯净无邪的，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的心比孩子的心更专注更彻底。

怀念小时候的泥巴烧制的土坯房子，烟青色的瓦上，在清晨的时候会飘荡起那千丝万缕的炊烟，蓝幽幽的，是那么的轻盈是那么的飘渺，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诗句。阳光晃悠悠的，悄悄地散射在斑驳的墙上，偷偷地流进屋子里，染的奶奶妈妈的衣服镀金了似的。喜鹊画眉在门前的梧桐树上啾啾地叫着，热闹的不行。大黄狗在院子里追着五彩斑斓的花蝴蝶满院子欢快地跑，真是有趣，狗狗怎么会追蝴蝶呢？原来狗狗在太阳下懒洋洋地晒太阳，谁知道调皮的蝴蝶居然落在小狗的鼻子上，飞来飞去，逗弄爱睡觉的狗儿。而我呢，总是坐在院子里，搬来自家做的木头桌子和木头椅子，在院子里画画，临摹那些婀娜多姿的侍女，奇形怪状的假山，轻盈飘逸的云彩的情景，有时候画的忘记了吃饭，甚至忘记上厕所，真是废寝忘食。完全沉浸在画画的美好过程中，在那个过程中，连自己也消失了，只有画，画里的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是我画画最快乐最专注的时候，那种心神合一，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感觉让我心醉神迷。这也许就是现代的哲学家心理学家常常提出的全心全意的去做某事的状态，这是一个人做事情的最高境界。而这最高境界在我作为孩子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做到了，可笑的是，我现在居然在排除万难追求这境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成人的悲哀。欲念越少的人，越是接近事物的真相，越是接近事物的本质。

可这美好时光在生命之河的冲刷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我不能完全清晰地回忆那儿时关于画画的美好时光，那流光溢彩的岁月啊，总是那么容易失去，是谁说的，美好的东西，总也不肯为谁停留。又比如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所有的幸福都只能在过去的岁月里。在惆然若失的今天，我们总是极力地追忆祭奠往事。

我知道回忆会欺骗人的，回忆的时候，思维会自动避开往昔的悲伤苦难，让曾经的美好无限放大，甚至有许多想象夸张虚构的成分。但我们仍然惆怅不已，为曾经的岁月，为曾经的美好时光。就这样，儿时的关于美术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岁月，始终像是一位魔术师，令我怀念不已，伤感或者喜悦。

今天总会成为过去，再美好再愉快日子，总归会逝去。总会在时间老人无情的捉弄下，我们自愿或者迫不得已的长大。稍微大些的时候，因为成绩好，所以美术几乎从未被重视过，从未想过有一天要与美术结伴而行。学校也并不重视美术课，忙碌的家里人也从未留意过家里有个喜欢在纸上天马行空的孩子，在大人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美术这个概念，因为谁也不知道美术是什么。于是在客观原因的限制下，美术从未被我意识到，或者说，那是我自娱自乐的方式，画画不过是孩子式的涂鸦，美术种子在愚蒙的生命长河里荒芜自身自灭。

美术就这样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流浪徘徊，在意识的边缘挣扎。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画的真好，你长大了可以当画家，我才粗略地知道，世界上原来有“画家”这一回事，欣喜的跟似乎能在春天里摘雪花一样新鲜。那个人就是我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老师。他是我人生的领路人。人的一生，最幸运的莫过于遇上了发现自己才能启蒙者，好的老师将影响一个人一辈子。而刘老师就是这样一个老师。

有一天晚上，很晚了，学生早已经下自习休息了，而我还点着蜡烛，在教室里画画，画白娘子，在我少年的时候，我觉得白娘子实在太美了，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画的都忘记了时间......“你画的真好！将来可以当画家！”我听到老师的赞扬，也以为我是世界上最会画画的人，其实若年后，当我再看看那张画，我才知道，我画的其实并是自己认为的那么好。也许是老师是想鼓励我，也许是老师真的认为我画的好。不管老师当时是如何想的，但刘老师的鼓励，最起码让我充满了信心，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画画人。当时，听到刘老师的慈祥的声音，我才知道，原来老师来了。我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羞涩地看了老师一眼，老师慈祥地看着我笑笑。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说，我以为你还在做语文作业呢，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我听出老师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而我也明白了，原来老师以前并没有发现我在画图画。以前的很多夜晚或者午休时间，我总是不停地画呀画的，在那个时候，时光于我是飞驰而过的。我暗喜老师并没有发现我大逆不道的行为（在当时那些年，学校并不注重孩子们的特长发展，除了主课，其它均可被称为不上道的小科目），又惊喜老师并并没有斥责我，而是出其不意地认可了我，表扬了我，我是多么的快乐啊，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把画折好，放在抽屉的最里面，生怕被偷了，或者发生什么意外，不见了。

现在想想，我是多么感谢老师的鼓励。我始终记得，那天漆黑的教室里，昏黄的蜡烛光下，老师的笑容是那样的亲切柔和，他说，将来，你可以进入美术学院学习，成为一个专业的画家。谁也没有想到，很多年后，他的话居然像预言一样成真。因为，我那个时候学习总是名列前茅，大家都认为我是将来是清华北大的苗子，怎么可能进美术学院呢？包括我自己在内。但生命从不预约，你永远不知道等待你的下一步是什么。在或长或短的生命长河里，总有一些人让你终生难忘，刘老师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因为他给了一个孩子莫大的鼓励。虽然他不是我的美术老师，但他却在我的美术之路上给予了最重要的肯定。

在刘老师的认可下，美术种子正在意识里萌芽生发，因为刘老师是我最喜爱的语文老师，我喜欢他的课，而我的语文作文也时常得到刘老师的垂青。所以刘老师说的话我总是相信是正确的。我自己也认为我是个画画能手。有一次，我的表叔去我家做客，我正在画画，小孩子的虚荣心，让我想展示一把自己。于是，我把自己画的侍女图，墨梅图拿给表叔看，表叔看了看，连连惊叹，说画的真好！并对我爸爸说，衍岭画的画真不错，这个孩子与众不同，眼里闪着英气，将来必定与众不同。爸爸也说，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东画西画的，谁知道呢。表叔的赞扬，让我心里喜滋滋的，眉开眼笑，从那以后，我相信了表叔的话，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人生的改变，往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偶然的，让人漫不经心的偶然。就因为表叔的这句话，我始终觉得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哪怕是成年的今天，我也始终相信自己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优势，总有一天，我会凤凰涅槃，成为我自己。当然，这也许有些自恋，并不是说我真的有什么优与他人之处，而是这样的信念，让我的生命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忘记玫瑰芳香，在最生命的低谷也不会丧失乐观的信心。

不知道是不是语文老师把他的发现，告诉了学校的美术老师，美术老师后来找到我说，要教我画国画。至于那个美术老师，好像姓石，名字倒是有些忘记了。在我模糊的印象里，他瘦瘦的个子，中等身材，鼻子很高，眼睛很小，沉默寡言，脸上总是带着难以觉察到的忧伤。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段习画的时光并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跟他习画多久，后来我转学了，从农村到城市里去了，就此中断了与石老师的联系。模糊的印象里，他偏爱国画，教我画的多是国画，是用墨水泼上去的，那时候，我第一次认识了宣纸，也第一次在宣纸上画国画。也或者是，我并不是很偏爱国画，总之，对于这段习画的时光，印象少之又少。只记得有个跟我一起习画的美丽女生，国画画的非常好，只是，这位我当年心目中的偶像也不知现在如何？只是有年听说她后来没有上学，去南方打工，结婚生子了。

命运女神从不预约，很多事情随着那年的转学发生了变化。由于教学条件的差异，虽然我在乡下的时候总是名列前茅，但到了城里不过一般，甚至不怎么样，我失去了老师的恩宠，优越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生中最严重的自卑时期，现在回想起来，那艰难的心路历程仍然是一生最艰难的时光。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就深深地懂得，人最大的痛苦不是来自体力的折磨，而是心灵的折磨。在那所学校里，我没有朋友，没有认可，等待我的永远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孤独，于是，渐渐地，我关闭了心灵之门，蜷缩在黑暗的世界里，不言不语，黯然神伤。再接着，家道衰落，日渐拮据的家境更让我在陌生的校园里抬不起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所穿的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同学们嘲笑的对象。其实，现在想象，其实没有同学嘲笑我，只是我的心太脆弱太敏感而已。所有的孤独者都是一个在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者，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价值。那时候，我忘记了世界上所有那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的色彩，世界于我唯有黑暗的一片，那无边无涯的黑暗吞噬着我，我不停地追问，我为什么这样孤独，我为什么这样无助，我是谁？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有什么意义？漫步边际的追问，无法真正去感知世界，世界于我是不存在的。也许，这真的印证了表叔的话，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不然，为什么当别的孩子在欢歌笑语的时候，世界于我却是黑暗的一片，我只能从表叔的无心之言寻找安慰。多么可怜的自我怜悯啊！

一个绝望的人，是不会流连在色彩斑斓的美术世界，那时候陪伴我的，大约只有文学，美术于我是苍白无力的，甚至美术里的美好世界讽刺着我的悲惨少年，于是，那时候的美术在我的生命里也是黑暗的。也许，对于孩子来说，那时候美术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而我却永远没有想到，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与美术才有了终生的不解之缘。这是我后来才懂得的。生命里所经历的的事情，总归会有意义的，迟早有一天。

自卑封闭的情绪，一直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虽然在进入大学后逐渐有所缓解，真正完全走出阴影，那是毕业几年以后的事情了。自闭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没有考进好的高中，于是我住进了在郊区的二中。在高中的那些年，自闭始终困扰着我，在学校，整日沉默寡言，落落寡欢，充满了悲伤，忧郁侵蚀着我，少年老成，十八岁已经沧桑的吓人，这话整日没少写进日记里。学习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尤其是理科，我再无法追赶，学习理科，无疑是在浪费我的生命，而我不知道这样的成绩如何能考进大学，我陷入了绝望。直到有天，班主任告诉我，我们可以自愿报名，进入美术班，学习美术。于是，一度搁浅了美术记忆，又像精灵般漂浮在心头。往昔的关于美术的愉快时光似乎让我找到唯一让快乐的方式，眼前似乎浮现出在炊烟袅袅的屋檐下，阳光四射的时候，我在专心致志地画画的情景，我决定继续习画。

如果说，一定要让我说出生命中的贵人的话，那必定是我的父母。

因为美术生的高昂费用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承受得起，况且对于一个原本拮据的家庭的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况且，由于重男轻女的观念，许多亲朋好友劝爸爸妈妈还是慎重考虑，毕竟我是女孩子，没必要在我身上投资那么多。但爸爸妈妈依然二话没说，帮助我进了美术班，正式接受正规的美术训练，我记得那是2002年。

高中的美术老师是陶耘，他是我们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家。他的身世有些传奇，他几乎是一位自学成才的画家，他说他就像他名字里的“耘”字一样，刻苦训练，辛勤耕耘，才有今天的他。他是我美术之路上的第一位专业老师。他告诉我，美术之路是一条十分艰苦的路，必须要勤奋踏实。其实，说实话，我算不上在美术上特别有天赋的学生，因为进了班，才发现班里有两个男生画的非常好，基本功扎实，线条流畅，造型准确，构图严谨。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而我却像一个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跌跌撞撞，灰心失望极了。我的心思被老师发现了，老师说，他们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是因为已经接受专业训练好几年，而你才开入门，你怎么能盲目的攀比呢？绘画上最需要的勤奋，百分之百的勤奋，而不是其他，相信老师的话，永远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你不仅会画的像他们一样好，甚至比老师还要好。我把老师的话，牢牢记在心上，异常勤奋刻苦。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专业的训练比起随意的涂鸦要枯燥的多，无趣的多，但这恰恰又是走上美术之路的必经之路。几何体，石膏像，画起来居然是那么的枯燥无味，使我对美术一度有了放弃的念头，觉得，我不可能爱好这么枯燥的美术。在美术老师的鼓励下，我克服了放弃的念头，最终坚持了下来，高三毕业那年，我以良好的成绩如愿进了大学，一所风景优美的大学，而我也真的与那两位男同学画的一样棒。老师的话，让我相信，勤奋是攀登艺术之路的唯一途径。而在这些年里，我也渐渐认识了一些世界美术大师：梵高、达芬奇、毕加索、莫奈......

在大学的四年里，我经过了美术学院更专业的训练，专业成就飞速进步，在班里时常以第一的成绩而每年获得奖学金，其中美术作品留校纪念。大四毕业的时候，是李老师带我们，他以幽默风趣，憨态可掬而著称，在他的指导下，毕业论文一次性通过，并且论文也获得了优秀论文。2009年6越那年，那年我以“优秀毕业生”资格毕业。在美术学院的四年里，应该是我迄今为止，最为自由，最为愉快，思想最活跃，进步最快的黄金时光。那应该是我我一生中最为光芒四射的时光吧。在氛围自由的美术学院，不仅打下了坚实的美术基础，也奠定了我对文学的热爱。

在激情飞扬，才情洋溢的的的青春时光，我遇到了一个个导师，其中李老师就是一位，又结交了终生不渝的朋友。黄金四年，在沧海梦田里永远闪耀着最耀眼的光芒。

而毕业之后，我却因为各种主客观因素疏于美术，直到我现在又捡起来。我不清楚关于美术，我是否能走到生命的最后，我也不知道能否在美术上有所作为，但我从美术之路上，我深深地懂得，做事情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一是勤奋；二是坚持。只要你的资质不是很愚笨，哪怕很普通也已经足够了。

再看看自己这张和孩子们在一起写生的照片，再看看老师的留言，我终于懂得：在生命的长河里，有些事我们会渐行渐远，甚至相忘于江湖，积淀在时间河床里，再也寻找找不到踪迹；而有些事情，却像银白色的浪花一样总是在生命之河时隐时现，却永远无法忘怀。而我清楚地知道：关于美术的记忆碎片，就是那长河里最耀眼的浪花——它是我生命的见证。

（2013年4月15日星期日王衍岭于谭山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