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菜地

作者：菲尼克斯

雨终究小了，已经下了好几天，大有春雨绵绵无绝期的架势，衣服拿到干洗店，顺便把自行车推出去修，都摔在楼梯道里好些天了。和修车老板讨价还价一翻，未果，无奈，也懒得再琐碎，自觉无趣，丢下车，一路径自找干洗店。

这街道两旁是小店铺，多以大排档的饭馆为主，路边还充斥着烧烤，小饰品摊子，还有卖五金杂货的。凌乱的厉害，垃圾到处都是，好像这地方发霉腐烂好久了。对面过来一对情侣，贪婪的吃着羊肉串，垃圾随手一扔，那表情俨然是一副对这里的一切都熟视无睹，恍惚与他们无关。这地方一个人走我老感觉随时有危险发生，老担心冷不丁从哪个角落里溜出一只狗对你咆哮一番，再或者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伙人来拦住去路，再看那楼挨楼，油烟熏痕迹与年久斑痕交织，竟然是黑嘘嘘的一片，让人不由得担心起火了怎么办。整个一片，竟像一个衣衫偻滥的异域浪人，却充满深深的欲望。东拐西走，越往里，楼竟越高，人也越来越密集。行人来来往往，电瓶车、自行车，私家车竟然浩浩荡荡从这窄窄的小街道涌动过来，像一股底下暗流。噪杂的声音充斥期间，车声、脚步声、叫卖声、音乐声、孩子的哭声……声声交错。超市、美容美发、餐馆、衣服店铺、鞋店、酒吧……让这街道琳琅满目。

我被人们碰来撞去，不断问男人女人，这地方哪里可以干洗衣服，人们说往前往前，某个地方某个地方。拥挤与不确定的未知，竟让人焦躁。

对面是一座桥，老远都嗅到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原来桥下这河是黑水一片，河的两边是满目苍夷的垃圾，油脂黑水上泛着腐烂的泡沫。沿着桥下去，穿过拥挤的店铺，总算问到一家干洗店，店里三个男人在打牌，对我也是爱理不理，我叫了几声，才放下牌填单子，之后，我拿着回执单子，竟没心思再逛，径自去看车是否修好。

见自行车顶朝天，修车老板不知道哪里去了，眼见这车还要再等会。阴霾的天空像一张网，把这杂乱无章，满目狼藉的商业街包裹起来，包裹起来，像是一定要拧出脏水污垢！再看看鞋子，却是干净的，没有什么污迹，心里还是欢喜的，毕竟还是商业小区。小店里坐着一个老女人，抱着孙女，小孙女很可爱，脸红扑扑的，给这屋子增添了一抹亮色。屋子里全是黑乎乎的机械，压抑的厉害，那女人搬来一个椅子叫我坐，我说我转转，踱步出来。

小店后面是绿的一片，大概是这里城市化的最后一片大的菜地了，掠过菜地，透过灰蒙蒙的空气，分明看到对岸隐约其中的四四方方的灰色房子和飞奔的汽车。怎么说呢，这菜地四周竟然都是高低相接的楼房，硬是把这一大片菜地包围了。菜地里没什么人，天本来就不好，天好的时候也没闲人，只有个把个人到街上去经过菜地边。

我见一妇人在小店不远处弯着腰，勾着头，有些好奇，一会，竟然有个灰白的桶凭空从地上冒出来，原来这里还有一口井。我跑过去。那妇人竟在用水洗衣服。我一看，果真是一口井，探头望下去，那水映出我的脑袋来，摇曳不定，我的脸在井里变幻成抽象画。我问这水能吃不，妇人说不能，只用来洗洗衣服，附近的水是脏的，以前是可以吃的。那妇人说着也不看我，只管搓着衣服说，你老家没有井吗，该是见过吧。这些个本地人是很容易从我们的口音中分辨出我们是外地人，我说，有的，小时候，外婆家门前也有一口井，外婆也是这样洗衣服的。不过那也是很小的时候才见过，后来在城市生活也就陌生了。

井的不远处就是那菜地了。我沿着路旁不知名的青草地，踩在上面，软乎乎的，好像要陷下去的感觉，到底一连下了几天雨。一路小心翼翼，到了菜地里。这面积还真不小，地里满是绿色，被分割成一块一块。这一块是碧绿碧绿的菠菜，那一片是绿的发亮的上海青，还有大片的泛着灰青色的蚕豆，蚕豆藤色泽温润，每棵都在舒展开的叶子里夹杂着细小的深紫与淡紫相间的小花，咋一看，居然像一只蝴蝶潜伏其中。有的油菜已经齐刷刷长的老高，结结实实的，早已经谢了花，有的居然长的细细小小的，向瘦弱的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出金灿灿的花来，甚是喜人。那边还有一个木头搭的丝瓜架子，架子被风干的斑迹点点，边缘上还晃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枯黄曲折的丝瓜藤在架子上，我使劲的撕扯，竟然不肯断，有零星的丝瓜也干瘪了，孤零零挂在上面，像是在坚持什么。电线杆上细细的电线，在灰色天空铺成下，竟然有了些情致，可惜电线上没有麻雀，更没有画眉、喜鹊，使这景致少了点什么。

我沿着菜梗，一路深入到菜地深处，举目四望，身处绿海，满心平静。菜梗上好些不知名字的野草野花竟被我踩着。有些细碎的叶子毛茸茸的植物欢快的开着米粒般的紫花来，招人怜爱。有的植物绿的发亮，叶子倔强的往上舒展开来。渐渐的，脚也越来越重，走路越来越不方便，我的脚上沾满了褐色的泥巴，雪白的鞋子也变了样，心里竟然有些伤心起来，哎，我的白鞋子。

小时候，在那个小山村，家里的院落菜地竟也是这般的，甚至那菜啊，那草啊，那野花啊都比这还鲜亮百倍，喜鹊画眉成群，整天在枝头吱吱喳喳的跳跃着。穿着妈妈奶奶做的鞋子，漫山遍野的跑，在菜地里打滚，满身是泥巴灰尘，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沾染上一身青草味，如今这鞋子仅仅是粘上了泥巴，心里居然有些不悦。我有点鄙视自己，但却无法否认这感觉。在城里久了，竟也娇惯起来。

对面望去，老远处，有一个妇人弯着腰在菜地里劳作着，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但她一直没有起身，持续的忙碌着，没有四处观看，很投入。我很羡慕这个妇人，可是我清楚我无法像她一样活跃在这片菜地，就像我怀念家乡的那个小村庄，可是却回不去。

此情此景，悲伤渐起，像黑夜里的湖水，竟然层层的涌上来，使人喘不过气。虽然是春天了，气温并不高，寒气依旧，好在没有刮风，站在菜地，看着灰里泛白的天空，茫然不知所措，城市里的菜地，我终究是回不去了的，就像菜地里的城市我始终没有安全感。

我沿菜梗回来，脚上已经满是泥巴。修车的人看了看我的脚，噗嗤的笑了，说，你没事跑菜地做什么？你鞋子都脏成那样了，一脸的不解。我没有理睬他，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待车修好，骑着车子回家，不知道谁家放着《橄榄树》的音乐，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空灵惆怅的厉害，耳边又向起那个修车人的话：你到菜地做什么呢？

2011年3月21日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