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军和大夫的说话，杨麦草听得清清楚楚，她在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去县医院检查，她怕花钱。两个儿子都没成家，牛栓又死了，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哪有收入呢？所以当牛大军、牛涛无论怎么劝说杨麦草应该去县医院检查，杨麦草都坚决不去检查，她说：“我心里清楚，我就是太劳累！发烧又不是啥大病，挂几瓶药就好了！你俩忙你俩的事吧，不用担心我！”牛大军说：“妈，你一辈子连县城都去过，咱就权当去县城转一下，行吗？”杨麦草还是很坚决地说：“我不去，地里的草还没除完呢！我忙着呢！你放心，我没病！好好歇几天就没事了！”无论牛大军怎么劝说，杨麦草还是很固执地拒绝去县医院检查。她一直听人说，到了县城的医药花费大得多，菊梅的孙子中毒在县医院花费就很大，她不想花一毛钱，甚至连村卫生室的花费她都嫌多。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本事挣钱，挣不来钱也就舍不得花钱。现在牛栓死了，没有了收入她更舍不得花钱。牛大军看母亲的脸色好多了，再加上母亲执意不去县医院检查，他想，母亲的病可能真的不要紧，便只好说：“妈，那你安心在这里挂吊瓶，我和牛涛哥去镇上办点事，回来给从镇上买点饭，你想吃啥饭？”杨麦草说：“你俩忙去吧，就别给我买饭了！我挂完吊瓶给咱做饭！”牛大军没说什么，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他心里惦记着换地的事，还有给牛涛的战友汇款的事。于是，他和牛涛走出村卫生室，沿着村西边的公路朝镇上走去。

“入伏”前的天气突然就变成了高温，昨晚的凉爽感觉在今早显得就是一种奢侈。牛大军和牛涛没走多远就感觉到头上开始冒汗了。大清早的太阳白花花地照在两人身上，即使这样，牛大军和牛涛还是没停下脚步。牛涛擦了一把汗问牛大军：“你想好了没有？钱一旦汇出去，设备就买好了，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牛大军也擦了一把汗说：“我不会后悔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厂子建在什么地方，啥时候开工建厂，设备买回来了往哪放！”牛大军一连串的几个问题，让牛涛停下了脚步。他拿出烟递给牛大军一支，自己又拿出一支，说：“说实话，我可能把办厂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你妈坚决不同意在牛眼泉边的地里建厂，咱所有的努力都没用，如果强行在你家地里建厂，又担心你妈受不了！”牛大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长叹一声说：“我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决心和你办厂，最主要的是我也不甘心一辈子给别人打工！虽然我心里清楚办厂的风险很大，但我又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如果年轻不折腾，年轻真的没有用！”牛涛听了牛大军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在想，他想办厂的初衷是什么？是因为听了他战友的话，还是办厂真的有利润，还有，这些年来他奋斗的方向在哪里？他真的不清楚，他甚至没想过这些问题，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愿再回到家里见到钱枣花。相比之下，他觉得牛大军比他更有想法。于是他问牛大军：“下一步咱该咋办？”牛大军很镇定地说：“先把设备买回来，随后联系沙子、水泥、砖还有匠人，就把厂建在我家地里，至于我妈，我以后和她慢慢说！”牛涛看着牛大军的表情，心里直感叹牛大军真的有想法！

牛大军和牛涛在镇上汇完款，吃了饭已经快十二点了。两人没有急着会牛堡村，而是又去了街道北边几里外的一个砖厂，和砖厂的老板说好了建厂用砖。砖厂老板又介绍了几个匠人，顺便又联系了沙子水泥，忙完这些事已经下午三点了，正是最热的时候。两人找了一个饭馆，商量着建厂的其他问题。牛大军说：“砖和沙子、水泥最迟也就是这一半天开始送了，我现在想，到时候用电咋办？还有咱定的这些砖只够砌围墙，厂房咋建是不是还得等设备买回来了再决定？”牛涛说：“你想得真是够周全的！厂房咋建到时候送设备时有专业人员指导，这些事情咱不用担心！他们卖设备的负责给咱安装调试，咱现在主要就是把基础设施建好，就像你说的用电问题，我想了一下，咱俩常年不在村里待，对村里的一些事也不清楚，现在咱又必须和村里打交道，所以，我想能不能让牛踅全权负责建厂的事！”牛大军想了想说：“虽然我对牛踅有意见，可为了把厂办好，咱也得和他搞好关系！你的想法很正确，一来牛踅是村主任，二来通过这几次和他打交道，我觉得这人还可以！只要他愿意帮咱出面，咱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免得村里其他人找咱的事！”牛涛说：“那咱就说定了！让牛踅全权负责，用电用水还有其他任何事情咱都不管，最好和牛踅签个合同之类的东西，这样咱也免得到最后说不清！”牛大军说：“行，就这么定了！今晚咱再找牛踅谈！”牛涛说：“你家牛眼泉边的地就算作是你入的股，设备远回来了，咱和我战友再坐在一块具体商量！”牛大军说：“这都是后话，眼前要解决的是先和牛踅好好谈谈！”随后两人吃完饭，便急匆匆往回走，牛大军的确忘记了给母亲买饭回去。

牛踅听了牛大军和牛涛的想法，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高兴极了。他知道办厂对牛堡村来说有多重要，实际上是对他有多重要。他当然得满口答应了，可他却故意镇定地说：“你俩的想法很好，只是我还有些担心，你们两个的家人有没有意见？”牛大军说：“这个你放心，我妈主要是舍不得牛眼泉边的地，其他的也没啥！”牛涛跟着说：“我已经为办厂和我爸闹翻了，迟早我都要分家！这次我俩来找你，确实是想给村里办个好事，就是担心村民们不理解有意见！只有你才能给大家解释清楚！”牛踅听了牛涛的话，笑了一下说：“你俩啥时候把我抬举得这么高？大家背后都在议论我，你俩难道不知道？”牛涛说：“不管村里人咋议论你是他们的事！我俩求你帮忙就不会理会那些人的议论！再说了，村干部这活，谁有能耐谁当啊！背后议论有个屁用！”牛大军也跟着说：“就是啊！谁人背后不说人？咱现在就是要干个像样的事，别人爱咋说就咋说！”牛踅还是笑着说：“你俩到底是年轻，有魄力！想起我年轻时做的那些事和你俩这事比起来真不算个事！”牛踅也不过四十多岁，比牛涛大不了十几岁，说起话来却是一股老江湖的味道。他又接着说：“牛涛，我想问你，你为啥不让你爸帮你办厂？”牛涛想了想说：“我爸根本就不同意我办厂，他的心思就不在我身上！”牛踅说：“牛堡村谁不知道你爸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爸和李老三走得近，大家都知道！但我得提醒你，李老三绝对不是啥好东西。我不怕你俩说我在背后议论李老三的为人，实话说吧，李老三在南原镇答应给人办事答应了不少，但真正办成多少事，没有人知道！他就是个流氓混混，说白了就是骗吃骗喝！小心你爸被李老三骗了！”牛涛说：“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清楚，但我爸现在完全相信李老三，我的话他根本就不听！”牛踅笑了一下说：“你爸只听钱枣花的话，有些话我不好意思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说！反正你俩也不是找我一两次了，我是看在你俩这年轻人想干事的份上，才愿意给你俩帮忙！你俩可千万不要听别人在你俩面前胡说！办厂的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绝对帮！至于将来厂的效益咋样，我就帮不上忙了！”牛大军和牛涛说：“那当然了，只要你现在能帮我俩的忙，我俩就感激不尽了！我俩也绝对不会亏待你！”说着三人又开始抽烟喝茶，详细地说了办厂遇到的所有困难都由牛踅全权负责，并说好了付给牛踅的报酬标准，牛踅听了之后爽快答应。至此，牛大军和牛涛才如释负重，准备明天就破土动工。

一整天的忙碌让牛大军忽略了母亲的病情，直到晚上，牛大军和牛涛才回到家里。杨麦草看起来精神还是不太好。牛大军此时才想起来母亲一整天吃饭了没有。他走到母亲跟前说：“妈，今天感觉咋样？”杨麦草说：“能好些了！你俩今天咋吃饭的？一整天也没打个电话回来！”牛大军说：“今天太忙了，说好回来给你带点饭都忘了！”杨麦草咳了一声说：“你俩还在忙办厂的事？”牛涛嗯了一声，牛大军看了一眼牛涛。两人此时心里的确不知道该咋给母亲说，但他俩已经和牛踅说好了，牛大军只得硬着头皮将实际情况给母亲简单地说了一下。杨麦草听了牛大军的话，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几分钟，她才说：“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也阻挡不了你办厂！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万一赔了钱，你给宋华妮咋说？”牛大军想了想说：“妈，你放心吧！我和宋华妮都说好了！再说了办厂还不一定陪呢！”牛涛也跟着说：“就是！只要厂办起来肯定赔不了！”

杨麦草说：“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想多说了，办厂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啥忙。你委托给牛踅，牛踅办事你俩放心吗？”牛大军说：“妈，咱用人不疑，我俩想信牛踅不会胡来，所有用钱的地方都是我俩把关，这点你就放心吧！”杨麦草不说话了，她知道，牛栓一死真的再没有陪她说话的人了，儿子迟早要独立，只要二军能理解大军做的事，她心里也就没有多少放心不下的事了！

牛涛亲眼看着牛大军是怎么和母亲杨麦草说办厂的事的，他真感叹有妈就是好啊！而他自己实际上就是个没妈的娃，没有人替他操心。他默默地走到院子坐下，静静地抽烟。牛大军觉察到了牛涛心里的变化，便走到牛涛跟前。牛涛说：“屋里太闷热了，院子里还是凉快些！”牛大军说：“明天应该就入伏了吧！又是高温天，正是卖水的旺季，但愿咱能迅速地投产！”牛涛突然没有了办厂的那种热情，他依然想着自己的母亲要是还在的话，现在他应该会将办厂的事说给他的母亲听，让自己的母亲也感受一下儿子长大了的感觉。他看着牛大军，淡淡地说：“其实忙了这么长时间，当办厂的事有了眉目的时候，我反而不兴奋了，你知道为啥吗？”牛大军看着牛涛迷茫的样子说：“你说说看！”牛涛说：“就在你刚才和你妈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你妈的担心，而我却永远不可能感受到我妈的担心！我妈的命最苦！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妈就离开我后，再也没见过我妈，直到我当兵前，才听人说我妈和我爸离婚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你不知道当时所有当兵的都有亲人前来送行，唯独我没有，而且我当时就知道了我妈不在人世的消息，你能想得来我当时有多么痛苦吗？我恨我爸还有钱枣花，要不是钱枣花，我妈不会离开我，更不会早早就离开人世！我对我妈的印象太模糊了，看到你刚才和你妈说话，我就想着我妈要是还在的话该有多高兴啊！”说着说着，牛涛竟然哭了。牛大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牛涛，这些事，他也听人说过，可毕竟二十多年时间了，早已麻木了！而他现在最伤心的是父亲死得太意外了，如果父亲还在世的话，办厂的事他一定会支持的。想着想着牛大军也流下了眼泪，两人瞬间变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