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军和牛柱子跟着队长进了办公室。队长先是客气地给牛柱子和牛二军让座，然后坐在办公桌前的靠椅上，懒懒地说：“你这小伙子脾气不小啊！这么大的一点事，闹得满院子人群乱哄哄的，有啥事咱慢慢说！”牛二军听着队长的话，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酒味。他毫不客气地坐在队长对面的沙发上说：“队长，我也不是故意要闹事！刚才那个交警说话太嚣张了，他就是个临时工，就扬言让我出不了交警队院子！”队长微微一笑说：“年轻人嘛，说几句过激的话很正常嘛，你说话的语气也很冲嘛！”牛二军说：“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利？想扣谁的车就扣谁的车，想罚多少钱就罚多少钱！”牛柱子一直都没敢坐，站在牛二军的旁边，听队长和牛二军的对话。当他听到牛二军用质问的口气和队长说话时，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忙说：“队长，我这娃年龄小不会说话，你别上计较！我把罚款都带来了，我愿意缴罚款！”牛二军却接住牛柱子的话说：“队长，老百姓挣钱很不容易，就因为摩托车没办手续，你们张嘴就罚两千块，要不是找个熟人，这两千块是不是一毛都不能少？”队长点了一支烟说：“我们是按照规定办事，再说了现在都给你少了一半，你还不知足？”牛二军说：“这一千块我缴得起，我现在想问的是你们南原镇交警的职责是啥？罚款最后都归谁了？”队长一听牛二军这话，顿时心里就不舒服了，心想我一个堂堂的中队长，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像审犯人一样问我，成何体统？于是，他脸露不悦地说：“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把你的摩托车骑走就行了，哪来这么多话呢？我还要办公呢，没时间和你闲扯！”说着起身让牛二军和牛柱子出去。

      牛二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队长，现在快四点了，按规定，你们也不可能四点才上班吧？你刚才进办公室时已经三点多了，而且你满嘴的酒味，说明你上班的时间不但迟到而且喝酒。你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拿着纳税人的钱却不能严格要求自己，群众有疑问，你不正面解答，而是想办法哄群众回去，你这是不是敷衍？算不算渎职？”牛二军的这一番话听得牛柱子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他真的担心牛二军捅了马蜂窝，可牛二军还是不急不缓，语气咄咄逼人，目光坚毅，始终盯着队长的双眼。队长满腔的怒气却强忍着不能发泄出来。

      牛二军依然不急不躁地说：“南原镇每个月六个集会，几万群众住得又相当分散。每到集会时就要骑摩托车赶集买些日常用品，街道就变得拥挤不堪，你们交警队没有一次在集会时疏散交通，维持车辆行驶秩序，而是躲在群众必经的路段查车，以罚款创收为目的，让老百姓心惊胆寒，骑着摩托车绕道行驶，致使多个群众因为绕道而发生交通事故，甚至你们交警队追赶群众的摩托车，这些现象的发生，你身为交警队队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南原镇老百姓，说出了普通老百姓对你们交警的看法！有时候你们交警查车，遇到熟人或者有钱有势的人，不但不挡车而且还会提前通知这些人，你们几点几分在什么地方查车，专门查老实人的摩托车，就像刚才的那个和我争执的交警，还说见我一次扣一次车，这是什么样的交警？这是什么样的交警队？”牛二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队长听得是表情呆滞，牛柱子听得是不可思议。

       这哪是牛栓家的二小子？这分明是领导训话啊！牛二军看着队长一言不发的样子，接着又说：“老百姓挣钱不容易，你们查车也是你们的工作，可总不能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吧？有些老百姓买摩托车都是借钱买的，没钱办手续，而你们专门查这些老实巴交人的车，你们这么做是为啥？是欺软怕硬吗？执法的公正性又体现在哪里？”队长看着牛二军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严厉地说：“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不知道你是胆大呢还是假装很正义？你在这里给我讲大道理，是吗？你把你当谁了？”队长喘了一口气，又用手指着牛二军说：“我看你也不过二十来岁，不懂人情世故，才让你在这里随便乱说，你把我当啥了？我给你说，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缴罚款走人，一毛钱也不少！”牛柱子看队长发火了，赶紧把牛二军拉出队长办公室，又进了办公室对队长低头哈腰地说：“队长，你别生气！”说着又掏出他那三五块钱一包的香烟，拿出一支递给队长，队长连看都没看牛柱子的香烟，说：“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给他一根竹竿，他就顺杆往上爬！”牛柱子陪着笑脸说：“娃还是个学生，没毕业呢，不懂人情世故！你说的对，我回去好好收拾娃，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娃上计较了，我现在就缴罚款去！”说着便要出队长办公室的门。队长大声喊了一句：“把门给我关上！”牛柱子唉了一声，关好了队长办公室的门。

     牛二军就在门外站着，嘴里还在唠叨交警对老百姓的态度。牛柱子看着牛二军的样子说：“二军呀，这就是社会啊！不是你在书本上学的那些东西，咱只要把摩托车要回来就行了，干吗非要说交警队的职责呀罚款呀，这和咱这普通老百姓有啥关系呀？”牛二军还是很不服气地说：“柱子叔，照你这么说，咱就认了？”牛柱子没有急着回答牛二军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说：“看样子等会就要下暴雨，咱赶快把摩托车要回来，要不然咱俩就要淋雨了！”牛二军也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乌云已将太阳遮住了，瞬间刮起风来。他马上想到了公路上晒的麦子，赶紧说：“柱子叔，今我不和交警队这伙人较真了，以后有机会了我非得让队长给我个说法！我妈还在公路边上晒着麦子呢，咱赶快回吧！”牛柱子当即说：“这才是正事，让我赶快缴罚款去！”

      当牛柱子骑着摩托车带着牛二军刚出交警队大门时，天边就传来了响亮的雷电声，紧接着豆粒大的雨点便急速地砸在了柏油路面上。牛柱子骑着摩托车还没走出南原镇街道，雨点就已经很密集了。不得已牛柱子只得将摩托车停在了一家商店门口躲雨。一瞬间，乌云遮天，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将街道上乱扔的塑料袋冲起来，白的红的蓝的黄的塑料袋随雨水游荡。牛二军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心情更加急切。他对牛柱子说：“柱子叔，我给咱买个雨衣吧，我得回去帮我妈收拾公路上的麦子！”牛柱子说：“行，等雨小一点咱就走！”牛二军随即进了商店买了雨衣。

      一阵暴雨过后，天空飘起了零星雨点。牛柱子和牛二军披着雨衣骑着摩托车赶到了牛堡村的公路边。牛二军急忙下车对牛柱子说：“柱子叔你赶紧回去换件衣服！”牛柱子嗯了一声就走了。牛二军看着母亲杨麦草把化肥袋子当雨衣披着，忙着将淋湿的麦秆艰难地挑在一起堆在一块，牛强娃也在一边忙着挑麦秆。牛二军急忙走到牛强娃跟前说：“强娃叔，让我来吧！”牛强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二军，你赶紧回去换件干衣服！”杨麦草看见牛二军回来了便说：“强娃， 你就别帮忙了，让二军来吧！”牛强娃说：“二军哪会干这活？马上就完了，二军赶紧回去换衣服！”牛二军眼看着牛强娃用铁叉将湿透了的麦秆娴熟地挑在一起堆成堆，心里不由得想起了父亲，要是父亲在的话，这点活算什么呢？他又看着母亲艰难地用双手抱起湿透的麦秆，一步一步朝路边挪动。母亲瘦弱的身躯，在此时显得更加瘦弱。看着看着，牛二军的眼泪由不得流了下来。好在麦秆并不多，很快就将麦秆堆在了一起。

      回到家，杨麦草让牛二军赶快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自己也换了干衣服。杨麦草喝着热水说：“二军，今天多亏了你强娃叔帮忙，要不然这点麦子真的就被雨水冲走了！”牛二军说：“妈，这往后你一个人咋种庄稼呢？”杨麦草说：“你不用管，有你哥帮忙呢！”牛二军说：“我哥从昨天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以后他要是成家了，还得过自己的日子，总不能让我哥回来收庄稼啊！”杨麦草说：“到啥时候说啥时候的话，你哥也不知道和宋华妮的家人说的咋样了，连一个电话也打！等雨停了你和你哥还得去你爸坟上‘打怕怕’去！”牛二军说：“啥是‘打怕怕’?”杨麦草咳了一声说：“人死了，刚到阴间会害怕，就得让活人‘打怕怕’！”牛二军听得是糊里糊涂，他不信这些东西。在学校里他已经知道了这世上并没有鬼神之类的东西，‘打怕怕’应该就是活人对死人的一种心理寄托吧！杨麦草给牛二军交待好了怎么‘打怕怕’之后，便拿起电话拨通了牛大军的手机。杨麦草在电话了说：“大军，你见到宋华妮她爸她妈了吗？”牛大军说：“我现在和宋华妮正忙着装桃呢！她家的桃都被雨淋了，我先挂了，正忙着呢！”杨麦草听了牛大军的话，还想问一下宋华妮家的桃要紧不要紧，牛大军却挂了电话。自家的麦子被雨淋了，牛大军连问都没问一句，杨麦草想到这里，只得给二军说：“你哥今回不来了，咱俩一会给你爸‘打怕怕’去！我先给咱做饭！”

      杨麦草进了厨房才发现案板已经被雨水泡湿了一大片，原来是厨房上面的瓦片烂了，正滴答着雨水。在今年的清明节前后厨房就已经漏水了，只是清明时的雨比较小，不像今天漏的这么严重。那时的杨麦草想着等牛栓收麦子回家了好好收拾一下厨房顶，可谁知这两个多月过去了，她等到的是麦子熟了，可等不到牛栓回家了！

      这厨房已经有三十年了吧！杨麦草清楚地记得，她刚嫁给牛栓后的第二年才修了厨房，连同这三间瓦房也是结婚后才盖的，这么一算足足快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是怎么度过的？她不敢回想。三十年来她从没向牛栓要求什么，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向牛栓要过。她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从羊肠子峪嫁到牛堡村，再也没有走出过牛堡村。她看着从厨房顶滴下来的一滴滴雨水，心里异常难受。三十年的日日夜夜就在眼前，她似乎看见了三十年前的牛栓瘦瘦的身躯，结实的双臂和坚韧的目光。她不由得想抓住牛栓的胳膊，可她却抓住了牛二军的胳膊，渐渐地就要昏倒了。牛二军急忙扶住杨麦草，大声地喊：“妈！妈！你咋了？”杨麦草没说一句话就倒在了厨房的地上。牛二军不停地喊着叫着，用力地掐住母亲的“人中”。几分钟后，杨麦草清醒了过来，牛二军赶紧将母亲扶起来，说：“妈，你刚才咋了？吓死我了！”说着就要哭出声来。杨麦草喘着气说：“我刚才看见你爸就在这里，我想拉住他，谁知道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我啥都不知道了！”牛二军倒了一杯热水给母亲，说：“妈，你肯定是太劳累了！刚才你拉的是我的胳膊。喝口热水，我陪你到村卫生室看一下！”杨麦草接过牛二军倒的热水喝了一口，说：“我没事！可能是淋点雨受凉了，休息一晚上就没事了！”牛二军说：“妈，你现在就回屋休息，我给咱做饭！”杨麦草说：“你会做啥饭？算了吧，还是我来吧！”牛二军说：“我烧点稀饭吧！家里还有过事剩下的菜呢！”杨麦草只好说：“那就烧点稀饭吧！我回屋躺一会！”说着就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