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约已是中午1点多的时候，太阳非常毒辣，晒出的人影几乎是一个圆点，几乎没有人在牛堡村西边的公路上行走，路边的麦子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杨麦草戴着草帽把早上牛强娃帮他拉回来的麦子一捆一捆地撒在公路中央，让过路的各种车辆碾压麦子。杨麦草的这种做法是牛堡村村民长期以来的做法。在没有收割机的那些年，牛堡村的村民经常会因为在公路上碾压麦子而争抢地盘，甚至会大打出手。自从收割机进了牛堡村，在公路上争抢地盘的现象明显少多了。即使这样，有些无法用收割机收割的麦子就被拉到公路上让过路的车辆碾压，杨麦草的这三分地麦子就属于这种情况。杨麦草之所以在这么热的天在公路上撒麦子，就是想在收割机还没来之前先把这不能用收割机收割的麦子尽快碾压，以便收割机来了专门收割那些能用收割机收割的麦子。她不得不想到没有了牛栓，收割麦子就必须得提前动手，或许只有这样忙碌，她才能将牛栓的意外死亡的痛苦暂时遗忘。

      牛二军连草帽都没戴就到公路边帮杨麦草摊麦子。杨麦草看着没戴草帽的牛二军说：“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回去吧！”牛二军说：“没事！你一个人太劳累了，我能干的活就干一些！”杨麦草说：“这活又不重，我一个人能行，你快回去吧，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戴个草帽！”牛二军手里抱着麦子说：“妈，你就让我干些活吧！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些！”杨麦草看着牛二军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酸。她想到了死去的牛栓，牛二军长得实在太像牛栓了。在烈日下的母子瞬间谁也不说话了，只顾着默默地将麦子一捆一捆地撒在路中央。没多长时间，杨麦草心疼牛二军，便将自己的草帽递给二军，让二军戴上。牛二军不愿母亲被太阳晒，执意不戴草帽，两人互相推挡着草帽，各自都不肯戴上草帽，持续了几分钟，两人还是都不戴草帽。牛二军背过杨麦草偷偷地抹眼泪，杨麦草也背过牛二军偷偷地抹眼泪。草帽就放在两人中间的麦捆上悄无声息。

      这样的情景让牛柱子看在眼里，他真的替这母子两人感到心酸。他不由得想到了和他一同出去打工的牛栓，牛栓要是活着，看到杨麦草母子二人刚才的情景该有多高兴啊！牛栓活着的时候为什么看不到这些呢？为什么就活得那么匆忙呢？忙得连一句话都没顾得上留下，世间的事有多少是来不及做的啊！谁知道谁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牛柱子长长地叹了一声，对杨麦草母子俩说：“你俩就别让了！谁戴草帽牛栓哥的在天之灵都能看见！”杨麦草和牛二军听到牛柱子的话，迅速将各自的眼泪擦掉。牛柱子接着说：“这么热的天，你俩也不嫌晒！”杨麦草说：“我现在得赶紧把这点麦子碾出来，等收割机来了就不操心这点麦子了！”牛柱子说：“你说得也是啊！牛栓哥不在了，以后你种地真的很困难啊！”牛二军说：“柱子叔，我就是不愿意我妈一个人辛苦，才从家里出来帮我妈干点活！”牛柱子笑了笑说：“二军，叔早都看出来了，你比咱村其他娃懂事多了！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你头上的伤。”牛二军说：“没事的！这点活干完了我就回去了，不要紧！”杨麦草说：“柱子，这么热的天，你这是干啥去？”牛柱子苦笑着说：“我现在去镇上的交警队骑摩托车去！”牛二军说：“柱子叔，你和交警队说好了没有？是不是还要叫罚款呢？”牛柱子说：“肯定要交罚款！我这摩托车不经常骑，啥手续都没有！你大爸刚才给我说交警队要罚两千块钱呢！后来你大爸从镇上找了个熟人说话，现在得缴一千块罚款，你说这些交警心黑不黑？”牛二军一听要缴一千块罚款，马上说：“啥？罚一千块？不行，我跟你去交警队评理去！”牛柱子咳了一声说：“算了吧！你昨晚把交警说得没啥说了，今天你要是去交警队，我担心他们不会像昨晚那样便宜了咱！”牛二军不以为然地说：“大白天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老百姓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牛柱子看着牛二军气愤的样子说：“二军呀，你到底还是个没进入社会的学生娃，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咱这次长记性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犯不着和这些公家人赌气！”牛二军还是很执着地说：“柱子叔，我就看不惯这些拿着纳税人的钱不给纳税人办实事的公家人，我一定得去讨个说法！”说着就要和牛柱子一块去。

      牛柱子急忙拦住牛二军，又看着杨麦草说：“我看二军将来能干大事！这牛堡村还没有一个人敢和公家人叫板呢！”杨麦草说：“二军这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着就拦住牛二军，说：“二军，你就听你柱子叔的话，别去了！咱惹不起公家人！”牛二军依然执着地说：“我不是去惹公家人，我就是要个说法！农民挣一千块钱容易吗？他们说罚多少就罚多少！”牛柱子说：“二军，你的心意叔领了！叔真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再说了，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咱不能为了和他们要个说法，再把你的伤弄重了划不来啊！”牛二军却不在乎地说：“柱子叔，我头上的伤不碍事，我就是和他们要个说法。如果他们的说法合情合理我也就服了！”牛柱子和杨麦草实在拿牛二军没办法，只得让牛二军一同去交警队。

      交警队就在南原镇街道北头，门口挂了个写着“南原交警中队”的牌子。交警队院子里停放着一辆交警队的面包车，应该是昨晚送牛二军回去的那辆面包车，还有十几辆被铁链子锁着的新旧不一的摩托车，全部暴晒在烈日下。牛二军和牛柱子淌着汗水进了交警队院子，牛柱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摩托车。看着这么多摩托车，牛柱子说：“扣了这么多摩托车得罚多少钱啊！”跟在他身后的牛二军说：“这些摩托车最少也得罚两三万块吧？这收入真高啊！”正说着，一个交警出来了，看见牛柱子朝摩托车走去便喊了一声：“你是干啥的？”牛柱子说：“我是要摩托车来的！昨晚就是你扣我的摩托车！”那交警看了看牛柱子又看了看牛二军：“哦，想起来了，昨晚上让我用交警车送回去的那几个人！行啊，关系挺硬的嘛，今一大早就有人给我们队长说情了。本来罚两千块，现在队长说了，罚一千块钱。钱带来了吗？到第二办公室把罚款一缴，再过来取摩托车钥匙！”牛柱子笑笑递出一支烟说：“钱带着呢！你先抽根烟！”那交警拿眼睛斜了一下牛柱子手里的烟盒，说：“我不抽烟，你赶紧缴罚款去！”牛柱子嗯了一声说：“谢谢啊！”牛柱子心想这交警可能看不上他这三五块钱一盒的烟，顺便将掏出的烟又塞进了烟盒，满足地朝第二办公室走去。

      牛二军却上前拉住牛柱子的胳膊说：“柱子叔，你先别缴罚款！咱还没弄清他们凭啥罚款呢！”说着就对那交警说：“你们说罚两千就是两千，罚一千就是一千，这罚多罚少的标准是啥？”那交警不屑地说：“你是干啥的？哪来这么多话呢？都少了一半，你还不领情！”牛二军说：“我是干啥的不重要，我就是得弄清楚你们罚款的依据是啥？这院子里停了十几辆摩托车，罚款数目一样不一样？老百姓缴的罚款归谁了？都干啥用了？你能给我说清楚吗？”牛二军一连串的质问让那个交警竟一时不知说什么。那交警瞪大了眼睛看着牛二军好长时间才回过神说：“你是哪级领导？这些问题你不要问我，问我领导去！”牛二军说：“你领导在哪个办公室？我问你领导去！”那交警看着牛二军的样子说：“你口气真不小，你以为你是谁？昨晚看在你们几个人比较配合我们的工作份上，我们队长才同意用我们的车送你们回去。今天要不是有人找我们队长说情，罚两千块一毛都不会少！你不要得寸进尺了！”牛二军看着这交警的样子，没有急着说话。站在一旁的牛柱子真担心牛二军惹出事来，不由得拉了牛二军一把说：“二军，交警说得对，咱不要问这些话了！”牛二军却不依不饶地说：“柱子叔，你别管，我就得找他们领导要个说法，我得让南原镇老百姓心里明白交警队也不能随便罚款，想罚多少就罚多少！”那交警一听这话就恼了，大声说：“小伙子，我给你说，像你这种人我在南原镇见得多了，还没有一个人敢到交警队闹事的！罚你款都是依法执行的，有啥不服你尽管告去！”牛二军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不要以为你说话声音大我就怕你了！我给你说，你就是个临时雇佣的合同工，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叫你领导出来和我说话！”牛二军这一段话顿时让那交警彻底没了脸面，声音大了许多，说：“你说我是雇佣的合同工又咋了？你不服是不是？我给你说清楚，你今天骑摩托车出去，明天我照样扣你的车，见一次扣一次，你能把我怎么样？”牛二军却不急不躁地说：“行啊！我今天一毛钱罚款都不缴，把车停在你们交警队，就凭你刚才说的话，我就要见识一下你有多大的权利扣我的车？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那交警依然很气愤地说：“我就有这点扣车的权利！就是要扣你的车，你告我去呀！”说完那交警得意地从自己口袋掏出一包好烟来，点了一支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牛二军急忙拿出手机对准交警迅速地拍了一张照片。那交警这才反应过来，说：“你拍谁呢？你凭啥拍我？”牛二军说：“我拍你得意的样子！你就等着我回去把你的照片发在网上，让大家评评理！”那交警听了牛二军的话急忙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用手直接抓住牛二军的胳膊说：“你把照片删了！不删的话，小心你走不出交警队的院子！”牛二军一笑说：“你要挟我是吗？”说完他又对着院子里早已围观过来的其他人大声说：“大家都看见了吧？交警队任意罚款，不给大家解释罚款的依据！现在又有交警威胁我，说我出不了交警队的院子，大家说这是不是交警队？大家都好好说说！”顿时，人群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开始起哄。那交警显然不是牛二军的对手，他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和他年龄相仿的牛二军究竟是干啥的。他或许真的感受到了群众的力量，随即松开了牛二军的胳膊，只得拿出手机给领导打电话请求救援。

      大约过了二三十分钟时间，来了一个肚子圆圆的留着平头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交警，他看了看围观的群众说：“谁刚才说要见我？”刚才的那个交警用手指着牛二军说：“队长，就是这小伙要见你！”牛二军接住那交警的话说：“队长你好！我是牛堡村的牛二军，昨晚你们交警队扣了我们的摩托车，今天我来取车，他说要交罚款。我想问一下交警队的罚款依据是啥？”交警队队长没有急着回答牛二军的话，而是先仔细打量了一番牛二军，想起了昨晚牛二军的那番对话，然后他不急不慢地说：“是这事啊！群众有疑问肯定得耐心解答啊！来，你进我的办公室，我给你看一下罚款依据是啥！”说完又对刚才的那个交警说：“你先忙去！”那交警看了看牛二军，那样子分明是警告牛二军没有好果子吃，随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