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远处沟边的地里已经有人开始弯腰割麦子了。沟边的地都是不保墒的小块地，麦子就熟得早。这麦子也就一尺来高，没多大的产量。但凡要种这种地的人都是年龄大没法出门打工的人，更何况地边还长着许多酸枣树。割麦子的人戴着草帽，割一小把麦子放在一块，堆成一个小麦垛，再用麦秆扎成草绳，将一个个小麦垛捆起来放好。这种捆麦子的做法也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使用。麦子捆完了再用扁担将麦子挑到大路上装在架子车上拉到村边的公路上，这样就是二三分地的麦子，也得让人忙上整整一个早上。对于年轻的打工族来说，这种收割是方式他们是不屑一顾的，甚至是极度反感的，因为年轻一代人只知道米面是从超市里买来的，那里会知道超市的米面是从哪里来的。

      牛木看了一会，才确定村子远处戴草帽割麦子的人是杨麦草。杨麦草个子不高，戴着草帽弯着腰忙碌着。方圆几百米的麦田里，只有杨麦草一个人劳作的身影。早上的太阳还不是那么炽热，但牛木似乎已经觉得很热了。他抽着烟，烟就在他面前弥散。他本来想走过去看一看他自己的麦子熟得咋样了，可当他看到杨麦草一个人在沟边割麦子，他就不想去看自己的麦子了。没了牛栓，这兄弟情分也就没了。他知道杨麦草现在已经成了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于是他转过身往回走，权当什么也没看见。

       杨麦草也没注意到牛木就在不远处，她只知道赶快割麦子，因为天气热起来之后，麦粒就会在搬运的过程中掉落得更多。虽然是早上七八点的样子，可杨麦草额头上已经流汗了。在她身后整齐地摆放着她捆好的麦子，这是块三分地，她已经快割完了，谁也不知道她是几点就来到地里割麦子。她出门的时候没有叫还在睡觉的牛二军，她心疼二军，牛二军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她想等她把麦子割完了再回家叫二军把麦子拉回来。没有了牛栓，日子还得过，庄稼还得收。往年牛栓会和她一同来割这块地的麦子，而今年只有她一个人了。她顾不得想往年的情景，只顾着低头弯腰割麦子。人啊！也只有在繁重的劳动中才能暂时忘记生活中的不幸遭遇。没有人会整天陪着她安慰她，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刘香娥经过昨晚很长时间的思考，还是决定最好一大早就找牛二军。她担心牛二军这两天就回学校去了，牛强娃还是有一些反对。刘香娥就要走到大门口了，又走回来对正在嘟囔的牛强娃说：“你就不要嘟囔了！反正我是拿定主意了！要是二军今天就回学校了，那巧巧啥时候才能遇见二军？”牛强娃说：“你得是疯了？二军他爸刚入土，你就急着上门提亲，而且还是给咱自个女子提亲，这在牛堡村还是头一回！”刘香娥听了牛强娃的话，头往上一扬，说：“谁疯了？谁去提亲？我就是过去和二军聊几句，不行吗？我担心二军万一回学校了，巧巧这事就真的不好说了！”牛强娃说：“那你也得问问巧巧啥想法？还有杨麦草是啥想法？”刘香娥说：“巧巧昨晚都和我说好了，她担心二军是正经大学生看不上她！我就说你放心，二军就不是那种人！”牛强娃哼了一声，说：“就算二军同意，麦草同意吗？”刘香娥说：“你再别啰嗦了！麦草同意不同意，只要二军同意就好办了！”停了一下又说：“你同意不同意？先表个态！”牛强娃楞楞地说：“这都是啥年代了？”刘香娥说：“啥年代了就不能谈情说爱了？你少废话！同意还是不同意？”说完刘香娥不等牛强娃表态就急着说：“行了！用不着你表态，你先好好想想我这样做的好处！我先走了！”说着就急急忙忙出了大门。牛强娃看着刘香娥急匆匆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咱女子得是嫁不出去了？”

     刘香娥出了自家大门，牛巧巧从自己房间出来问牛强娃：“爸，我妈得是有毛病呢？”牛强娃看了看牛巧巧说：“你刚才听见我和你妈说的话了？”牛巧巧说：“当然听见了！我妈是想咋呢？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更何况我才多大啊？”牛强娃想了想说：“你别听你妈的，她是看上大军手里的赔偿款了！”说完又觉得不妥，急忙改口说：“你妈是鬼迷心窍了，看上二军是个正经的大学生！”牛巧巧说：“大军手里有啥赔偿款？”牛强娃说：“没啥赔偿款！反正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支持你！”牛巧巧笑着说：“只有我爸对我最好了！那我今天就可以走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说着急忙回房间收拾东西。

       刘香娥推开了杨麦草家的大门，进门便叫：“麦草嫂子！麦草嫂子！”堂屋里并没有传出杨麦草的声音，牛二军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着刘香娥说：“香娥婶，我妈出去了吧！我也是刚起来！”刘香娥说：“你妈出去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牛二军说：“不知道呀！你找她有啥事吗？”刘香娥笑了一下说：“也没啥事！你啥时候走啊？”牛二军说：“我想等麦子收了再走！，可我妈硬让我赶快回学校，怕我耽误了找工作。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收庄稼！”刘香娥说：“你说得对！你妈一个人收庄稼肯定不行。你到底是个大学生，能想到你妈的辛苦。那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再过几天回学校？”牛二军嗯了一声说：“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我也得等收完了麦子再走！”刘香娥看着牛二军肯定的样子，心里舒服极了，她甚至想象赶快让巧巧和二军把婚订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和大军说赔偿款的事了。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说：“二军呀！婶想问你个话！”牛二军想都没想说：“婶，你有啥话尽管问吧！”刘香娥说：“你在大学谈没谈女朋友？”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又急忙说：“婶只是随便问一下！”牛二军看着刘香娥的表情，想了想说：“婶，你咋问这话呢？实话说吧！像我这样的家境，哪有钱谈女朋友啊！再说了，上学还是学习重要，我根本就没想谈女朋友，我得对得起我爸和我哥的下苦钱啊！”刘香娥说：“你说的也是，你爸供你上大学真不容易！现在你爸不在了，你有啥打算？”牛二军长长地叹了一声说：“我现在最放心不下我妈，她一个人在家还要种庄稼，还要还我上学的贷款，我咋能放得下心呢？”刘香娥看了看牛二军的样子说：“你很懂事！说实话，你妈一个女人家，种地真的很困难！你也知道，咱这牛堡村也没有其他经济收入，全靠打工挣钱。你爸不在了，你就要担起这个担子！”牛二军接住刘香娥的话说：“所以我才决定不找工作了，回家帮我妈种地，农闲时就出去打工挣钱，偿还我上学的贷款！”刘香娥想了想说：“不是婶我多嘴，听村里人说你爸的赔偿款几十万呢！全部在你哥的手里，你都没想过让你哥把你爸的赔偿款给你分一半？”牛二军听了刘香娥的话，楞了很长时间说：“我爸的赔偿款没有那么多吧？村里人真是胡说八道！我哥这些年为家里付出了不少，他还要结婚成家呢！我咋能跟我哥要钱呢！”刘香娥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不管村里人是不是胡说八道，总不能让你哥一个人把你爸的赔偿款全拿了吧？再说了你往后也得结婚成家啊！”牛二军说：“我刚毕业，还没找个工作，根本就不想结婚的事。我先得打工挣钱把上学的贷款还上，我哥这些年付出的太多了，我不能眼看着我哥结婚用钱就和他分钱，再说了，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根本谈不上结婚！”刘香娥叹了一声说：“好娃哩！老年人都说，天下水朝东流，兄弟再好难到头！迟早你都得和你哥分家，各过各的日子，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子的！你为啥不趁现在就给你哥提出你爸的赔偿款呢？等以后你哥结婚成家了，你就后悔吧！”牛二军听了刘香娥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着自己和大军是亲兄弟，咋能这样呢？更何况刚刚安葬了父亲就要分家吗？他弄不清楚刘香娥一大早来他家到底是干啥，为啥要提这让人心酸的事？难道真的没有到头的亲兄弟吗？他一直觉得在这世上，大军是他今生最亲最近的哥。他也曾想过，等他找到了工作，拿到人生第一份薪水时要好好回报一下他哥。听了刘香娥的话，他怎么就觉得世态炎凉呢？他一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

     牛二军用右手挠了挠他的后脑，或许他真的感到头疼，这样的问题他从来都没想过，他总觉得大军是为他付出的亲人。他不愿想这样的问题，只顾着挠他的后脑。刘香娥看着他的样子说：“是不是伤口痒了？伤口痒了就说明伤快好了！你现在感觉咋样了？”牛二军说：“好多了！”刘香娥说：“这牛踅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拍了你一砖，到现在都没回村里，我想他可能真害怕了，害怕把你拍出啥毛病来！”牛二军咳了一声说：“实话说，前几天我还想不通呢！想着等我伤口好了找牛踅算账去，可现在一想，我要是回村里种地，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咋打招呼呀？”刘香娥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想法就不对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又咋了？牛踅把你打了，最起码赔个情道个歉认个医药费吧？咋能因为是一个村的就算了呢？你到底是个学生，像这种事情你就不能轻易饶了他！”牛二军叹了叹气说：“我妈也说算了吧！都是一个村的！我想了想也是啊，我也没啥损失啊！”刘香娥还是那个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那哪行呢？你不和牛踅说个高低，以后你在村里咋活人呢？谁还能看得起你？这事绝对不能算了！他牛踅在外头不回来，你找他老婆算账去！”牛二军说：“算啥账？他老婆又没打我！”刘香娥很是激动地说：“他老婆没打你总知道牛踅干啥去了吧？让她把她男人叫回来！”牛二军很无奈地说：“这种事我干不出来！”刘香娥看了看牛二军，想了想说：“也是！你毕竟是个学生娃，不过我给你说，在牛堡村做事根本不是你在学校念书的那一套！在村里，谁厉害谁霸道谁的日子就过得好！谁老实谁好说话谁的日子就很难过！就说这牛踅，要不是做事霸道他能当上村主任？村主任才干了几天工夫，就把家里原来他爸盖的老房子拆了，盖了三间楼房！谁都知道，凭他牛踅好吃懒做的本事，下辈子都不可能盖得起三间楼房！”刘香娥滔滔不绝地说这说那，牛二军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他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离她很远很远，可刘香娥却不在乎他的表情有多么难受，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在牛二军眼里始终没弄明白刘香娥想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这让他多少有些不习惯。在他看来，这哪是他心中的牛堡村的生活？他将来真的就要面对这样生活吗？他不由得想象着将来的生活怎么适应。刘香娥突然不说话了，看着牛二军愣愣的表情，似乎觉察到了她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了。她停了一下又说：“二军呀，你想啥呢？咋不说话了？”牛二军听了刘香娥的话，回过神来说：“没想啥！”刘香娥说：“我知道你肯定想你爸了，心里难受！婶给你说，人人都要过这个坎，你爸的事你就不要想得太多了！你要是觉得心里难受没法给我说，就过去找巧巧说，你和巧巧是从小耍到大的，都是年轻人能说到一块！”牛二军说：“巧巧还没走吗？”刘香娥赶紧说：“没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家多待几天，你不着急回学校的话，就和巧巧多说说心里话！”牛二军说：“我也不想着急回学校，可我妈让我赶快回学校去！我真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咋收庄稼！”刘香娥说：“你妈这人啥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娃回来了就多待几天吗，干吗要赶娃走呢？是这，你干脆现在就过去找巧巧说说话！”牛二军摸了一下额头说：“我现在就去呀？”刘香娥说：“要不我先回去把巧巧叫醒来，这会她可能还没睡醒呢！”牛二军说：“八点多了吧？还没睡醒啊？”刘香娥笑了一下说：“你别管，我这就回去叫她，你俩好好说说话！”说着刘香娥就要急急忙忙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