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工的地方到学校，一共是六个路口。

        已经过了三个了。林采芫暗忖。手心里有点儿湿，是一层薄薄的汗。路边的草已经发芽了，透出一点点绿。气温却还有反复。倒春寒。这个词在这里用，会不会有点儿怪？

        走在采芫前面一米远的何东阳是肯定不知道这个词的。这个词太田园，太农家，太不符合他的生长环境。采芫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自己与东阳的差异竟那么远，算起来，还不到20个小时。在这20个小时里，她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好今天要怎么面对来接她下班的何东阳。

        快到第四个红灯了，东阳还只是沉默。虽然他平时也是沉默的，可完全不是这样的。平时是怎样的？平时采芫会像一只鸟儿一样扑向站在门口插着口袋微笑的东阳，叽叽喳喳地告诉他一整天发生的事情，不分巨细，统统汇报一遍。而东阳就那么安静地笑着，不说话，只是听着她的喋喋不休。

        东阳在路口听了下来，十字路 交 通灯上的红色小人阻止了他的脚步，也同时给了采芫时间，消除了两人之间一米长的距离。

        “那个……”东阳开了口，“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采芫咽了口口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什么，挺无聊的一天。”采芫干呵了两声，“你呢，今天都干什么了？”

        “就是上课，写论文，睡觉。”东阳还只是看着路口，目光依然安静，却有一种采芫看不懂的深。——可是，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为什么今天所有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那个……”

        采芫的话还没说完，红灯已经转绿，她收了声，与东阳并肩走过路口。还有两个路口就要到家了。

       “你要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交往到现在，每次都是我在说呢！你呢？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采芫心里也怪自己，凭什么觉得这个安静的少年是和自己一样的呢？这种默认，让她从没想过到底了解他多少，此刻想来，竟是空的。

        昨天晚上，采芫放下电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好笑。这种桥段，不是该只应天上有戏里有芒果台有吗？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落在自己身上了？如果说文字也能杀人，那么有些是钝刀子割肉，有些是宝锋利刃，而电话里传来的那些话，真的是干净利落地捅在采芫心尖上了。

        “我想，东阳只是因为对你很好奇。”

        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对自己想象力的训练吗？在自己给东阳说自己大学的时候打工赚学费，穿着齐B小短裙推销酸奶冰淇淋，为了省钱吃过期的饼干和猫罐头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好奇吗？纵使发挥所有的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完整吧？

        采芫甩了甩头，想努力回忆东阳为什么会成为自己的男朋友啊？她是那种不起眼的存在，她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不挂科，像那种春天开在校园草坪上的倔强的小黄花。她做什么事情就竭尽所能，却唯独没有想过恋爱。

        所以当何东阳对她说：“做我女朋友吧，我想照顾你。”看着对面这个众多女生的白马王子，她只呆呆地问：“啊？为什么是我啊？”

       是啊，为什么是我林采芫？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只在动画片里有，道明寺和杉菜的故事也是骗人的。那时的问题一直没人深究答案。难道，就是因为“好奇”？

       当然不是。何东阳知道自己是爱她的。

        第一次见到她，整个房间里那么多人，他却只能看见她一个了。看她捧着一大块美女们视若毒药的巧克力蛋糕，一边满足地吃着，一边和身边的朋友小小声地说话。他听到她讲：这么好吃的东西，先让我多吃点儿，等吃完了才有力气减肥嘛！说完，发出软软的小小声的笑。

        第二次见到她，她在学校的小卖部忙碌，期末将近来复印笔记的同学特别多，他看着她来来回回地拿笔记复印收费找零钱，眉目含笑，手脚麻利。

        她是阳光明媚的人，她的阳光可以照亮他眼底浓黑的阴影。他喜欢她的好，喜欢她的傻，喜欢她笨到看不到周围对她大献殷情的男生。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趋向温暖的草履虫——他宁可自己是草履虫，至少不用顾及那么多其他。他喜欢她，心疼她，想照顾她。

       “那个……晚上吃什么？”最后一个路口了，东阳问。

        “东阳……你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办？”采芫忽然笑了，走上前，用手指戳了戳何东阳的脸颊，“如果不是你妈妈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下个月就要走呢！”

        东阳愣了一下，却没有惊讶。“我还想假装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不会去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才不会傻到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被别人偷走。”

        “唉唉！少年，不要那么任性！那可是遍地黄金的地方啊！说不定什么游艇哦~法餐哦~海景别墅哦，统统都有哦！”采芫细数着，这些东西，如果都有，还真是夸张！

        “可是，我只想和你每天豆浆油条。”

        采芫还想说点儿什么来说服东阳按照他既定的轨迹生活，但似乎又说不出口。正想着，东阳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我们丢硬币好了。”

        采芫又笑了，这是她告诉他的。如果举棋不定的时候，就丢硬币好了，倒不是因为硬币真的可以显示神明的指引，只是因为当硬币飞到最高点往下坠而未落地的时候，你的心里就知道你想要的答案了。

        硬币从东阳的指尖飞向空中，达到最高然后下坠，却在落地前被采芫一把接住。“不要那么幼稚！去国外念书的机会又不是人人都有的，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不要放弃。”

        “那和你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我也不要放弃你。”

        “谁说你去国外就是放弃我啊？”

        “你说的对，不是我放弃你，是你放弃我。”

        “我也没有放弃你啊！”采芫又开始伸手戳东阳的脸，“我也可以申请去国外念书啊！你怎么这么笨！”

         东阳被采芫突如其来的话语所带来的惊喜震住了。对啊！这么聪明的林采芫，申请奖学金也不是不可能啊！东阳释然了，这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林采芫，倔强、要强、奋肯、乐观的林采芫。

        “我们晚上吃一食堂的菠菜鸡蛋面好不好？吃完我们去图书馆，GRE还是要学的嘛！等我们去国外念书，我还可以打工赚零用，不过到时候你得负责帮我换灯泡！”采芫牵过东阳手，他的手大而温暖，手指细长，看上去就是生在衣食无忧的富裕人家。自己，怎么早先没能看出来。

        “你真帅！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这么帅气！”东阳笑了，“我妈大概会被气疯！她不知道，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哦！如果我自己都做不到放弃你，她就更不可能做到。”

        采芫也笑了，笑容明媚，像春日里开在野地里的小小黄花。

        东阳，对不起，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无法陪你去国外念书。我还要毕业，要工作，要赚钱，要养我躺在医院的爸爸。我们要生活的，你的未来的路已经在你面前铺平了，但我的路在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

        东阳，我们只要珍惜从现在到你离开之间的这段时光就好了。彼此善待。然后，你只要过你应该过的生活就好了，或许多年后我还能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我在校门口发着小广告，穿白色衬衫的少年披着阳光从我身边跑过。

        其实，一见钟情的人是我。那天，你没有注意到我。但从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