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当下楼，妞妞也已经洗完澡了，穿了一条素净的细麻裙子，长长的头发还没全干，松松地盘在头顶，斜斜地插了一根木簪，正光着双脚站在水池边搓洗大叔和她换下来的衣服。大叔正在后厨房里处理着下午的收获，洗净之后根据大小和种类，搭配不同的菜色。妞儿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修长的尾巴好像一条灵活的鞭子，始终环绕在大叔的小腿上。它倒没有急着讨吃的，反倒是气定神闲地等待，反正认准了肯定有自己那一份。

      雨还在下着，没有停歇的趋势。雨水顺着房檐的瓦槽流下来，好像一幕编织均匀的帘。廊檐下有几个瓦罐，平素是妞妞用来浇花的，这会儿也早就蓄满了雨水，还不断有新添的打入，溅落水花，维持出入平衡的和谐。

       妞妞涤净了一遍衣服，一边舀水继续漂洗，一边随手把垂下的几根发丝撩回耳后。看到我出来，妞妞笑眼弯弯地说：“我已经把红豆汤放在吧台上啦！你先吃点儿，我洗好这盆衣服就进去。”

       走进堂屋，老茂已经在吧台坐着了，面前有两碗冰镇红豆汤。

       我走过去，坐下来开始享用我的红豆汤。刚刚好的凉，刚刚好的甜，妞妞还加了糖桂花在里面，味道确实好。有时候妞妞煮绿豆汤，加的是薄荷糖浆，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呢！”老茂喝完了红豆汤，踱到门口看了看天，“晚上还去猩猩店里喝酒吗？”

      “不去了，昨天喝多了，早上头还在痛。”

        我端着碗寻了角落的沙发坐下，那里有一排书架，茶几上还有一本妞妞早上看的书，鸠摩罗什译著的《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大叔也好，妞妞也好，都是有什么书看什么书，看什么书都能有所感悟的人。他们的书架上甚至还有《系统人体解剖学》和《军事军舰武器百科》。

        想起以前表姐训斥她上小学的女儿：“你看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些都是没有用的知识！看再多也考不出一百分！”多么可悲，“知识”居然被冠以“没有用”的形容词，这是多么功利的事情。对于内心澄澈的人而言，世上一切皆是知识，学之不尽，不管什么，只要能多认知一点，都是值得欢喜的。

       我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雨势似乎又大了一点儿，敲打在廊檐下的石板上，声音叮咚脆亮。远远的，一个身影撑着伞，慢慢走近。是乌鱼。

      “哟，来了啊？”乌鱼还没进门，老茂就打起了招呼。

      “我人都在这儿了，你问这话，有意思吗？”乌鱼斜睨了老茂一眼，在门外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雨水，把伞插进门口的桶里。

        妞妞也晾好了衣服走了进来，见到乌鱼，便又闪到后面盛了一碗红豆汤，笑眼弯弯地递给乌鱼：“哟，来了啊？”

        乌鱼接过汤，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嗯，来了。洗了澡来的，没想到还是湿了。还有么？再来一碗。”

        妞妞又盛了一碗递给他：“没事儿，一会儿就能干。猩猩怎么没来？”

      “他在店里招呼客人，说是晚上可能带过来一起吃饭。”

      “好呀！我们有那么多鱼！能做一大桌子菜呢！人多了才好，人多了热闹！”

        因为雨天，晚饭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并不算多，除了老茂、乌鱼、大叔、妞妞和我，就只有两三个散客和猩猩带来的五六个客人，大家便把两张桌子拼了，合成一张大桌，团团坐了一圈。

       大叔和老茂把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下午不错的收获，加上大叔的技艺，此刻展现在大家面前的，真的是让人目瞪口呆加垂涎三尺的全鱼宴！

     “老板，这些都是什么菜啊？”

     “老板做了什么菜，只有老板娘最清楚！”老茂把一盆菜放到桌上，“老板娘，你倒是给大家绍介绍介啊！”

      “好呀！”妞妞笑眼弯弯地站了起来，捏了一根筷子当示意棒，煞有介事地解说起来。

      “喏，这个是小鱼儿贴饼。别看这个鱼个头儿小，吃起来可嫩了！这个饼子是玉米面儿加小米面儿做的，你们尝尝，蘸这个鱼汤，特别好吃！”

      “这个是飞翔片片鱼。你们吃吃看，这不是外面能吃到的水煮鱼哦！里面有我家大叔秘制的调料呢！别问我是什么，肯定不告诉你！你只管吃，好吃下次再来就是了！”

      “这个厉害了！这个叫九香十鲤，是功夫菜哟！今天钓到鲤鱼，我就叫大叔做这个了！鲤鱼要先腌制，再裹面粉过油，加多多的醋和少少豆豉，砂锅煲里小火一个小时才能好呢！你说，口感是不是跟豆腐似的？好吃吧？”

      “这个叫香草火烧鱼。这条大鱼的肚子里，是另一条鱼的鱼肉哦！还有很多香料呢！薄荷就是我家院子里的，是我种的！晚上调酒也是用那个薄荷的，新鲜的香气才浓烈嘛！还有那个香茅，是不是真的很香？”

       “这个是面拖毛刀，里面的鱼也是先腌过才炸的，很脆很好吃！你们有人要喝酒不？这个菜下酒最好啦！”

        ……

        妞妞说得眉飞色舞，我们吃得也很酐畅淋漓。忽然有一个客人问了一句：

       “老板娘，老板的每一道菜你都吃过么？”

       “那当然啦！”

       “那你会做吗？”

       “……”妞妞接不上话了，原本弯弯的眼睛一秒钟耷拉成了可怜的小狗眼，“大叔……你看他……”

         大家看着妞妞那张皱起来的脸，都笑起来，但筷子和牙齿都还是一刻不停。

         大叔宠溺地把站了半天说了半天的妞妞拉坐下来，往她碗里放了一片挑去刺的鱼片，说：“我家妞妞不用会做，我家妞妞只要会吃就行啦！而且，你们吃的所有的菜，都是我家妞妞尝过之后加以改良的，不然怎么能这么好吃呢！对吧！”

        妞妞的一双大眼睛又亮起来了，边笑眯眯地把鱼片夹进嘴巴里，边拼了命地点头。

        一桌饭菜很快一扫而空，一半的人表示心满意足，另一半人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边表示尚未过瘾。

         乌鱼帮着大叔归置桌椅，我帮妞妞洗碗，即使是初来的客人也不自觉地加入了收拾打扫的队伍。虽然大叔和妞妞一再表示，既然是大家一起钓来的鱼，不如请大家一起吃了算了，但老茂强烈反对，说钓鱼和搭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该收的饭钱还是要收的，所以一吃完饭他就抱着收钱用的专用罐子挨个儿收那20块份子钱。妞儿开始优雅地享受她的晚餐，时不时冷眼地瞥一眼上窜下跳的老茂，然后继续吃饭。

         忙完后，大家各自三五成群地坐在沙发上，喝妞妞泡的玫瑰红茶，边打牌聊天，边坐等天黑后食堂变酒吧。很快，烛火代替了灯光，酒杯代替了碗碟，酒精代替了饭菜，妞妞也摇身一变，成了吧台后面的调酒师。

         我要了一杯mojito独自走到窗边的位子坐下，看着窗外的雨发呆。那些雨线在夜幕的背景里，折射着从窗口泄露出的光线，幻化出一个个浅浅的光圈，温柔地闪耀。

       “估计今夜这雨是不会停了。”猩猩一手夹着烟，一手拎了瓶艾丁格走到我对面坐下，吐了个烟圈，毫无表情地说着。

       “谁知道呢，也许吧。”

       “你昨天喝得不少。”

       “是啊，早上起来还在头痛。”

       “千，你看看这屋里的人。”猩猩又吐了个烟圈，仰头灌了口啤酒，“这些人，随便抓一个，都是有过往的。那些过往，在‘过’的时候，觉得也就这样了，得过且过也不会死。但等它们都变成了‘往’，再回头看看，真XXX不是人过的日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去经历一遭了。大家都有故事，准确一点儿说，大家都在演着自己的故事。你觉得剧本不好，不想演了，就逃出来休息休息，等想通了，回去继续演。”

       “那要是想不通呢？”我笑着问他。

       “那就换个别的剧本演。”

       “那要是挑不到好剧本呢？”

       “谁让你挑剧本了？是换。在可以调换的范围内换。挑剧本，那得是腕儿。”

       “什么样的才是腕儿？”

       “就是你得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剧本，有本事推了所有你不想要的剧本，如果实在没有你想要的，就自己写一个剧本，自己慢慢演。”

        我看向角落里拨弄吉他的大叔，还有在吧台后面招呼客人的妞妞，我想，他们应该算是腕儿了吧！还有老茂、乌鱼，还有我对面这个扑克脸的男人。“那，你演的是什么剧？”

        “我？“猩猩又吐了个烟圈，”我演的是惊悚穿越剧。”

        “啊？”

        “吸血鬼穿越好几个世纪寻找钟爱的女子之类的。”

        “呃……你讲的笑话，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也没指望你能听懂。“猩猩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蒂，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我先回去了，下雨呢，我回去早点儿打烊。“

        “嗯，明天见。”

        我继续扭头看向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点儿。我看见房檐上的雨水敲打着地面的石板，看见雨丝折射灯火的光圈。不一会儿，我看见一个身影走出院子，又在院门口停下脚步，转向我，摆了摆手，又转过身，走了。

       “演各自的故事啊……”我喝完手里的酒，柠檬的酸味衬托着朗姆酒的甜润。

         站起身，走到吧台，把酒钱丢进那个专用的罐子。“妞妞，我先去睡了，你们也早点儿打烊休息吧！”

       “嗯，晚安妖妖！“妞妞笑眼弯弯，”也不知道今夜的雨会不会停呢！滴滴答答的，倒也能睡个好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