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 梅

                （小小说）

                   杨 友

农村人还有老俗气，娶媳妇、盖房子、岀远门儿都要请人看个好日子。旺子要去外面打工，旺子老爹就把老曾爷请到家里。老曾爷子丑寅卯甲乙丙丁地掐算了一阵，说正月十八是一等一的吉日，说这个日子做啥事都顺心顺意，岀外打工准发财回家！到了正月十八这天，旺子精神抖擞地背着背包早早地来到村头等候过路长途班车。来到站牌下，旺子两脚还没站稳，一回头，一位姑娘来到他跟前！旺子心里一抖——老曾爷纯粹是瞎算，还说今儿个是一等一的好日子呢，刚岀家门口就撞上冤家了！

姑娘叫腊梅。腊梅两眼怪怪地望着旺子，笑笑说：“作家先生，不在家里搞创作，背着大包去干什么？”

老实巴交的旺子见腊梅又要拿他开涮，这回他可真急眼了，第一次鼓起勇气厉声反击：“送稿子去！你管得着吗？” 

    腊梅打个愣，心想，这小子往日在她面前小绵羊似的，今儿个咋这么邪虎……腊梅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啊？送稿子？这么一大包稿子呀？是长篇小说还是电视连续剧本？是送给杂志编辑部、岀版社？还是送给收破烂儿的老头？”

旺子那个气呀，这话也太损了！旺子浑身颤颤地抖，两只手狠狠地握紧了拳头，他真想把腊梅的嘴巴砸个稀巴烂！可是，他哪有那种胆量啊？唉，算了吧，别惹漏子。

腊梅姑娘人长得面儿是面儿，身条儿是身条儿，怎么看都招人稀罕。这么个水水灵灵花朵儿似的姑娘，就那张嘴儿跟整体不谐调，说岀话来三尖两刃，专扎人心窝子。村里最怕腊梅的就是旺子，旺子在高中读书时就痴迷文学，毕业回乡后仍“贼心不死”，一心想当个农民作家。当作家？谈何容易？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下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却一篇作品也没发表出来。日子过得清汤寡水，老爹跟他活受罪，一老一少两条光棍一天三顿饭轮着撅屁股煨灶膛，不是把饭做夹生了就是烧成糊锅巴。做菜时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盐放多了，爷儿俩就这么咸一口淡一口囫囵往下咽。

腊梅经常拿旺子寻开心，挖苦、讥讽什么剜心割肉的话都说得出口：“旺子，那些编辑们也太可恶了，前世无冤今世无仇的怎么老跟你过不去？我给你出个好主意，明天你就去一家杂志编辑部，左手拿着稿子，右手拿着敌敌畏，跟他们叫板儿：稿子要是不给发你就当他们的面把敌敌畏喝下去……”

旺子一听就把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旺子气个半死，心里恨腊梅，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躲着她。后来，旺子也认真地进行了反思，自己不争气，家里的现状更不像个样子，长此下去如何能行？旺子就决定外出打工，把破破烂烂的日子好好调理调理，让受苦的老爹也享几年清福。旺子没想到今天这个好日子竟让腊梅这丫头给“冲”了，所以他狠狠地顶撞了腊梅，按老辈人说这也是对霉气的一种破法。

    班车过来了，两个人便先后上了车，腊梅坐在了前边，旺子坐在了最后排的座位上。两个人中间隔着万水千山似的，一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旺子去外边打工半年多没给家里写一封信。有一天，老爹突然收到邮递员送来的一张1000元的汇款单。收款人是儿子旺子的名字，汇款人是XXXX杂志编辑部，汇款单附言栏里清楚地打印着某某期稿费。旺子在外边发表文章了，一下子就寄来1000元稿费，这一爆炸性的新闻立刻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这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小村出了一位作家，.这种破天荒的事人们连作梦都没人敢想过……这以后，旺子的老爹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什么什么编辑部寄来的稿费，每次都是千儿八百的。这一年，外边各杂志编辑部给旺子寄来的稿费竟达一万多元！

    春节前，旺子回家和老爹过团圆年来了。旺子家的小屋里便聚满了人，欢声笑语热热闹闹，这个夸讲旺子给祖宗争了光，那个说旺子是小村的骄傲！旺子的老爹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儿子有了大出息，做爹的当然扬眉吐气……

    几天后，有几位热心人要给旺子介绍对象，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村里的姑娘一个个地排了队。大伙挑来选去都觉得村里配得上旺子的姑娘只有腊梅。能说会道的刘大婶主动担当“红媒”。事情办得很顺利，刘大婶对腊梅一说，腊梅当即表示同意。意想不到的是旺子却拿揑起来，摇头打不楞不答应！也难怪，旺子对腊梅有积怨，过去腊梅看不起旺子，没少拿旺子寻开心，旺子心里的疙瘩解不开。

刘大婶原以为手拿把掐的事，没想到露脸的事却没办露脸。出人意料的是腊梅却不甘心在旺子面前跌跟头，非要跟旺子面对面地理论理论，并在刘大婶面前发誓赌咒地说，要不把旺子治得服服贴贴，她就当场把两只眼珠儿抠岀来当泡泡踹！

    这天晚上，腊梅主动找到了旺子，把旺子拉到了村外的小树林里。腊梅说：“旺子你真牛啊！还在恨我呀？”

    旺子迟迟疑疑地说：“我，我配不上你……”

    腊梅说：“你呀，做贼心虚，是不是？”

    旺子一愣：“你，你说什么？”

    “你不用装腔作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猫腻儿啊？”腊梅说，“你根本就没发表过什么作品，那些‘稿费’都是你打工卖力气挣来的钱，用杂志社名义寄回来的……你那样做其实就是给我看的，对不对？可是，你那点儿小聪明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吗？”

    旺子倏地涨红了脸，豆粒大的汗珠一敤颗从额头上滚下来：“腊梅，你……别往下说了，太，太丢人……”

    “不，没偷没抢的丟什么人？”腊梅说，“今儿个咱们把话讲到当面——只要你愿意，我真的给你做媳妇儿……”

    旺子哭丧着脸说：“腊梅，我认输了，你高抬贵手别再给我难堪了，好歹留我一条命吧，要不然我上吊了谁抚养我老爹？”

    腊梅噗哧笑了：“这回我可绝不是再给你难堪，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过去你总做那些虚无缥缈的作家梦，我觉得很不现实。现在你已经醒悟了，知道务实了。不管你用什么形式把钱寄到家里，总而言之是往过日子上想了。年轻力壮不怕吃苦，这么干下去还愁日子过不好？嫁给你还能亏了我吗？” 

旺子激动得两行热泪倏地流了下来，伸出颤颤的双手猛地抱紧了腊梅：“这么多甜丝儿丝儿的话咋不早对我说呢？”

腊梅咯咯地笑了：“没听说过吗？咱庄稼院儿有句老话——好饭不怕晚嘛……” 

（原载《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