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 刻 家

                                                                                  （短篇小说） 

                                                                                         杨 友

       杜云斋醉心于篆刻艺术，暑往寒来十数年如一日，苦苦探索，悉心揣摩。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篆刻作品已达到相当的品位，多次在全国性的大展中获奖，并有多方作品被报刊发表或被辑入选集，成为本市颇有名气的篆刻家。老杜的爱人却极力反对老杜搞篆刻，说老杜学了一门“败家”的手艺。话虽有些过头，但也有其道理。老杜每天下班后就往他那间蝈笼小屋里一钻，两耳不闻窗外事，像老鼠啃木箱似地咔嚓咔嚓地“啃”那些石头块儿，家务活他一概不伸手，连吃饭也要老婆三次五次地喊他。求老杜治印的人很多，除了朋友就是各界名流，老杜搭了工夫还要赔上石料。而那石料又不是普通的石头，什么青田石、田黄石、寿山石，高级的还有鸡血石，颇有些讲究，其价格当然不菲。老杜没有外快收入，买石料的钱都是从工资中搞“截流”，老婆哪能没意见？老杜就对老婆说：“篆刻是一门高雅的艺术，搞篆刻是一种高尚的追求，你懂什么？”老婆一听把嘴撇得像拧了个儿的勺子，挖苦老杜说：“高雅、高尚，值几个钱儿？”的确，现在玩高雅、高尚的都成了穷光蛋，老婆当然不买账。老杜一时语塞，闷了一阵后理竟直气壮地说：“怎么也比打麻将、吸毒、搞女人强得多吧？”老婆琢磨琢磨也是，真要是老杜染上那些不良嗜好，日子怎么过？于是，老婆就不再唠叨，由他去吧。

       这天，老杜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又钻进他们蝈笼小屋，刚刚操起刻刀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老杜以为又是哪位朋友来了，便开门迎接——原来是老杜工作单位领导谭局长，老杜一愣：“谭局长屈躬敝舍，蓬荜生辉呀！有什么指示您就说吧……”

       谭局长嘿嘿地笑了：“老杜，求你来了。”谭局长说着把一只手伸到老杜面前，手掌上托着一只白面无字的麻将将牌，“挺好的一副牌不知怎么搞的丢了一只五万，请你受点儿累给补刻一只。”

       老杜迟疑一下说：“补刻的怕配不上，哪如买一副新牌。”

       谭局长说：“老杜，别谦虚了，你是篆刻家，谁不知道你的刻功精到？再说，我这副牌不是普通货，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高级品。丢了一只五万就废弃了太可惜，还是给补刻一只吧。”

       老杜本不情愿，但耐于本单位领导的面子还是答应了。

       谭局长从衣兜里掏出另一只“五万”，递给老杜：“就按这个样子刻。”

       老杜说：“放下吧，明天上班时给您带去。”

       第二天上班时，老杜来到谭局长的办公室，把两只麻将牌放在谭局长的面前：“局长，牌刻好了。”

       谭局长高兴地拿起补刻的牌正要说声“谢谢”，可是话未出口就惊得瞪圆了眼睛——原来那牌上刻的不是“五万”却是“十万”！谭局长立刻变了脸色：“老杜，你真行啊！让你给补刻五万你却给刻了个‘十万’，你在哪儿见过麻将牌里还有‘十万’？岂有此理！”谭局长说着将那只“万”狠狠地掷进废纸篓中。

       老杜一脸尴尬地走出谭局长的办公室外，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原来昨天谭局长求他给补刻“五万”时，他一见麻将牌上的“五万”两个字脑子里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条件反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谭局长受贿上去了！心里就暗暗地想，他妈的，五万？给他行贿送礼最低也少不了十万！到了晚上刻牌时，老杜脑子里仍在想着“十万”，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把“十万”两个字给刻到牌上去了……

       “十万”的笑话很快在局内传开了，同事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弯腰岔气，有两位女士竟笑得泪花飞溅，捂着肚子直喊娘……大伙都说老杜这人既“迂”又“愚”，四十几岁的人了连麻将牌里有几个“万”都不知道，简直是个大活宝！但是，笑归笑，同事们又不免为老杜担忧。不管老杜有意无意，总之是把谭局长给戏弄了。谭局长要是羞恼成怒收拾他老杜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出于对老杜的关心，有几位好心的同事就在背后提醒老杜：“老杜啊，多加小心，千万要提防谭局长报复你……”

老杜却把胸脯一挺：“他不敢！”

同事们听了都感到又可气又好笑，这老杜真是不可理喻，你比谭局长还大三辈啊？

事情很快传到老杜老婆的耳朵里，老婆肺都气炸了，大骂老杜说：“你这个蠢猪！别人想巴结谭局长还巴结不上呢，谭局长主动上门求你，多大的面子呀，挺好的一件事叫你给办砸了！等着穿小鞋吧，弄不好踢了你的饭碗！依我说马上给谭局长买两瓶好酒，晚上悄悄地去他家当面给局长道个歉，求他放你一码。牌呢，重新再刻一只……”

老杜说：“买两瓶酒得好几百元钱，能买多少石料？”

 “石料石料，你就知道买那破石料！”老婆气咻咻地说，“就你这老榆木疙瘩脑袋，也应该让谭局长敲打敲打！”

       老杜把两眼一瞪：“他不敢！”

       老婆把嘴一撇：“嚯！好大的口气呀，你以为你是谁？”

       老杜又说：“他不敢！”

       老婆气得翻了翻眼睛：“你呀，真正是个棒棰！”说完“啪”地一甩门走了。

       “十万”事件发生后，大家都为老杜揑一把汗，可是，老杜却张口闭口“他不敢”。人们都睁大了眼睛静观事态发展，看看谭局长敢不敢收拾老杜、怎么收拾老杜，再看看老杜有什么绝招，说不定会有一出好戏唱……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晃一年过去了，老杜却安然无恙，稳如泰山，果然谭局长未敢动老杜一根汗毛！人们既感到惊讶又为老杜庆幸，还有一点儿莫名的遗憾……

       有一天，一位同事跟老杜闲谈时问老杜说：“老杜，你用啥办法把谭局长给整明白了？”

       老杜说：“啥办法？我能有啥办法？一没向他赔礼，二没给他送礼，我就拿定一个主意：不怕他！现在这些当官的都让下边人给惯坏了，只要你不怕他其实他是很怕你的。所以我就公开讲，想收拾我老杜他谭局长不敢！他没那个胆子！我越这么激他，越这么跟他较劲儿，他就越害怕，宁可装孙子也不想跟我斗，谭局长毕竟不是傻瓜嘛……”

       同事们惊愕中顿时大悟，都说老杜这一招实在是高…… 

    （原载《金山》、《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