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回答

昨天在知乎上看到一个“重度残疾有没有必要在世界上存在，他们的生存对他们自己真的好吗？”的提问。当时没想好怎么答，今早上网第一件事就是把不吐不快的话添加成回答。结果「问题已关闭」。不爽。

想了一下，还是把答案记录下来。

说实话，这个提问确实刺目，容易引起公愤，也果真受到各位答主一致“喷击”。当时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思路？!作为一个重残患者，这种论调真的令人十分不适。

但是细细想来，我真的确信，题主的观点本是出于善意。故而不愿作任何道德或伦理批判，也不想乱扣“法西斯”的帽子到题主头上。只想平心而论。

让我有话想说的是问题描述里的这样一句话：「也许他们自己也不愿意活下去，比如当你长大成人之后却发现自己是个智障，没有双腿等，你也有自杀的想法吧。」

题主主张，对这些有深重缺陷的人实行“安乐死”，认为他们活着有损尊严。既然不能有尊严地活，何不让其有尊严地死。这是题主的思路。这其实是对尊严的尊重和成全，与以个人主观意志剥夺他人生命有本质的不同。所以题主真的不该受那么多讽刺和谩骂。大家应该看到他探讨问题的诚心和善意。

但是，尊严首先属于生者，然后才属于生者的亡灵。死亡是不得已之选，既然获得生命，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必定是如何生，而非如何死。

对于遭遇难以突破的困境的人来说，悲观绝望在生命成熟的初期，会此起彼伏，间或占据思维领地。这时候人的意志力在与残酷的现实鏖战，过程漫长曲折，人的精神走过无数反复的起落，其中挣扎煎熬损耗一言难尽……

最终绝大多数都会活下来。而且思考如何通过有限的渠道，收获更好的人生。

绝不是像题主以为的那样，发现自己是重度缺陷，即使活下来，也想自杀。那是极少数偏激的人才有的做法。

我是重度残疾，生活不能自理。

三年前高中毕业被大学委婉拒收的时候，非常失落。觉得自己走向社会的道路，就这样被硬生生阻断了，生活空间就是四面墙壁隔断的区域。这对于满怀期望的我简直太过残酷了！一提起上不了大学，便泪流满面……三年后，适应了在书本和网络里驰骋的生活，自得其乐兀自静好。不论身边的伙伴在做些什么，有什么样的未来。意起时也会艳羡他人，黯然神伤，但只是一瞬。我知道对我而言，重要的是珍惜自己的生活。

我会在愤恨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拍打自己的身体，说些抱怨丧气的话，但从来没想过自杀。

这不是因为我的意志力坚不可摧。不是的。我只是在顺受命运交付给我的一切。我并不认为这有多么伟大或值得歌颂，当苦难成为人生的常态，它的本质就是平庸，它会被人渐渐习惯并坦然承担。这固然需要勇气，却不是多艰难的抉择。

求生是人的天性。人性喜好趋向光明，而不是在黑暗之中沉堕，像葵花的花盘追逐太阳的光线。这是人类这种生物顽强之处。意志万岁！打个比方，假若你不慎入水，肯定会调用力所能及的技能，慌张挣扎着想要脱离水域。一旦有救援人员靠近，你肯定将其视作救命稻草，死死拽住他不放，这时候你根本不去想这样做是否科学。活下去的意念战胜一切！你肯定不会愿意被重力拖拽下沉，结束生命。

所以说，这些人会活下去，而且是以他们能达到的最佳状态在绽放自己的生命，携带着所有的负荷，带着镣铐跳舞。

没有任何一场人生是完全虚空的。只要活着，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人生赋予意义，同时赋予尊严。这种生之尊严再微弱渺小，都比任何圆满落幕的死之尊严来得更值得敬重。

余华的《活着》是一部讲述人对苦难的承受的小说。他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或许，绝望真的是不存在的。不论我们被分摊到怎样一场人生，总有路可走。或者说，总想找出一条路来走。

比起这本书的原著，我更喜欢电影。当看到福贵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载着小外孙来到他的母亲和舅舅的坟前祭拜。最后一个镜头特写，小箱里毛茸茸金灿灿的小鸡，欢快地叽叽喳喳地动着身体……你会感到，胸中有柔软温热的东西涌起。那时候，你只是在想——

人生都不易，好好活着……

以上。

2014/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