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门  人

（小说）

冯家的高墙深院里那些被人传说的事情，其实都是别人的猜测。人们乐此不疲地去猜测冯家的事情，是因为冯家的神秘更能激发人的想象力；而当想象力驰骋的时候，人们便忽略了事实的确凿，所关注的却是猜想本身是否更能吊住人的胃口。因此，关于冯家大院的传说便多少带有一些离奇的色彩。有的说冯家在做毒品生意，有的说冯家有命案，还有的说冯家的五姨太是狐狸脱身，她的眼睛一到晚上就变成绿色，等等不一而足。

那么，冯家究竟有什么神秘呢？

单说冯家的院墙就让人犯疑，在梁齐镇大户人家也算不少，可没有一户像冯家那样把院墙砌得那么高，足足两米有五。那硕大的青砖光滑如缎，想必制作砖坯前那泥土都经过细筛筛过好几遍，一粒沙子也没有。青砖的缝隙是用雪白的石灰砌成，像抢打的直线横平竖直。墙的顶端是用上好的琉璃瓦砌成的屋顶形状，懂行人不由要去推测一下墙体的厚度，那厚度少说也有四十五公分吧！这么精致而高大的院墙究竟想遮挡什么呢？还有，院的正门威武而阴森：在门朵的沿下，两个门当非常扎眼地横空伸出，像悬在你头顶的两个重棍，仿佛随时都会将你乱棍打出；门前阶梯旁两个户对赫然而立，告诉你这是一个讲究等级的门庭；户对的前方坐立着两个龇牙咧嘴的石狮，那意思分明是说非门当户对者不得入内。梁齐镇方圆一百平方公里，地处交通要道，商贸业非常发达，自古就是商贾聚集之地，豪富者自然不乏其人，但怎就难见门当户对者进入其中呢？冯家的大门除去自家人进出外，几乎总是紧闭不开，仿佛欲与外部世界势不两立。这样另类的景象难免让人心生疑窦浮想联翩。

可话又说回来，仅凭这样的景象就可以说冯家在做毒品生意吗？说这话的人说，“鹰眼”曾为一个毒品贩子开过门。“鹰眼”是冯家的看门人，他的眼睛长得并不像鹰眼，但他的眼神却像鹰一样机警。他为毒品贩子开门时，眼珠迅速扫了一下门外，就这一扫就足够了，他那像鹰一样机警的眼睛便可以一目了然。他迅速把毒品贩子拽进门后便“咣当”一下把大门关得死死。这样鬼鬼祟祟地和毒品贩子交往难道不让人怀疑吗？那冯家有命案又从何说起呢？说这话的人说，有天晚上冯家院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尔后听到有人说死就死吧。这以后就一直没见那个叫小翠的丫鬟出来过。这也应该是命案之说的一个推论吧。那么五姨太是狐狸脱身又当怎样解释呢？说这话的人说，那天快到子夜时分，他亲眼看到五姨太敲门，“鹰眼”为她开门后她把手伸给“鹰眼”，又用眼睛和他对视一下，五姨太进门后向门外看一眼，那眼睛是绿色的，好像还露出个尾巴。

冯家五姨太的眼睛在晚上是绿色的以及露出过尾巴的事，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既然有人说五姨太是狐狸脱身，这就说明五姨太非比寻常，不然怎么会把她和狐狸联想在一起呢？

五姨太的确和其他四位太太大不相同，她是一个做皮草生意老板的千斤，在洋学堂念的书，满头脑洋思想，满嘴洋名词，还会说洋语。这让她和她所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豪放的性格和她不守规矩的做派，让先前纠葛重重的另四位姨太太自然而然地结为同盟，把她视为敌人。其实，她们对五姨太的憎恨更多的倒并非她的不持教义和不守规矩，而是她的漂亮太招惹男人的眼睛。她们都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都经不住五姨太的嫣然一笑，还有她的风骚的身体扭动时所散发出的淫荡。五姨太穿的旗袍总是紧贴在身上，让她的无可挑剔的乳房和屁股的轮廓非常扎眼地呈现在男人的眼睛里，这让另四个姨太嫉妒得老想发狠，恨不得咬碎它们。正是五姨太的出现才让她们一落千丈地失宠于大少爷，这对她们无异于夺夫之恨。

按说，五姨太在她们结为同盟后收敛和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或许还能延长自己的得宠，但五姨太天性难改，她愿怎样想就怎样想，愿怎样做就怎样做，甚至把自己的得宠完全溢于言表，这就让她的对手在向她进攻时更加坚定了将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决心。但在四位姨太太的进攻中，有一个人却在暗中消解她们的力量，默不作声地保护着五姨太，这人便是冯家的看门人——绰号叫“鹰眼”的人。

看门人为什么要保护五姨太？这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从五姨太进了冯家后，他便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就好比园丁在花园里发现一个艳丽无比的花朵。五姨太当然不是一般的花朵，她应该是紫罗兰，很另类的颜色很另类的花瓣，一切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和令人扎眼。但在与五姨太的接触中，他多年在小心和谨慎中沉积的那些阴郁和压抑渐渐地舒展了开来。五姨太刚到冯家对什么都感到新鲜，老会向他问这问那，她的亲切和随和让他原先干皱皱的心一下滋润起来。五姨太不论对冯家的上层人员还是下人都一视同仁，不卑不亢。

那天五姨太叫他带她到静香园去转转，他们走在树枝缭绕的小径上，五姨太突然用手挽住了他的臂膀，就像她平时挽着大少爷一样。或许她感觉这样会让她穿着高跟鞋走在这坑洼不平的草径上更有安全感。但这样的动作让看门人怎能经受得起？他分明感觉一股热血呼啦一下窜到了头顶。五姨太柔软的手和光滑的臂膀与他的肌肤一接触，便像电波一样麻遍了他的全身。他慌乱地说，五姨太，五姨太，这这……五姨太没明白他的意思，问他想说什么？他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来，憋得额上冒出了汗水。五姨太看他这么窘迫和憨厚的样子“咯咯咯”地笑了，笑得特别清脆和响亮。从这时起，五姨太便有时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他会梦到五姨太细白的皮肤、迷人的眼睛和她的时刻都有可能撑破旗袍的身体以及她的“咯咯咯”的笑声。

看门人是大管家的侄子。大管家深得老爷的器重和信任，他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帮手来帮他料理他忙不过来的事情，于是他选中了这位忠厚而机敏的侄子。虽然看门人在名份上是看门人，但很多杂事他也做，因为冯家毕竟进出的人很少，闲在那里会让人感觉大管家是在因人设事，有徇私之嫌。所以大管家整天都让看门人忙得团团转，生怕别人对他的侄子有闲言碎语。而看门人越是忙便越是感觉充实，同时也能得到更多的赏钱，他自然非常乐意这么无休止地忙着。但冯家是一个戒律森严的大户，看门人每天都要把脑筋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让心思飞快的运转，去应对那些稍有疏忽就会遭遇不测的事情；同时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冯家人赏赐几句赞许。而五姨太对他的另样的态度，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在冯家有了人的地位和尊严。所以在五姨太遭受另四位姨太的暗算时，他总是想方设法来化解对五姨太的不利。

民国二十四年，日军在北平朝阳门挑起事端。据说驻北平三十名日军演习回城，中国守军开城门稍迟，遭日军开枪射击并击伤两人。但日军却说中军向日军射击，向中方提出严正抗议。结果中方反倒向日方赔礼道歉，并按日方要求委任石右三任北平保安司令。五姨太看到这消息气得要命，痛骂国民政府懦弱无能贪生怕死，还说要撰文笔伐国民政府。她说这话时三姨太和看门人都在场。三姨太把这事讲给大姨太听后，大姨太那松弛的腮肉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难得的笑意。她说太好了，祖宗有家法：恭敬政府，远离政治，因异端邪说祸及家门者，重者割舌轻者鞭打。于是大姨太和三姨太将此事呈报老爷。

老爷设堂三查对证。

冯家设堂审案一律由老爷主审。只要审案，他便坐在堂椅上两眼微闭神情肃穆，他的两侧分别站着三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大主管坐在老爷的侧面负责记录。这架势有点官府审案的气派，这分明是要树立冯家的家威。老爷先将冯家的家律像念经一样向大家重温一遍，接着叫三姨太讲述案情，然后问五姨太是否属实。五姨太对三姨太把自己往死里整心怀憎恨，她心里暗想一定不能叫三姨太阴谋得逞。于是她采取了抵赖的伎俩，说：“爹，我尽知祖法万死不能违，所以从不越雷池半步。三姐信口雌黄捏造事实，是因为她们早想加害于我。我只不过说了一句‘泱泱大国何须怕它日本小倭？’其它的话什么也没讲。”

老爷没想到五姨太矢口否认，便睁开了眼睛认真审视一下五姨太后发出了阴郁的喉音：“三查对证，自有证人作证。”于是对看门人说：“做伪证者与诬陷者同罪，重者割舌，轻者鞭打。”

看门人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说他当时听到的就这么一句话，再也没听到第二句。看门人的毫不犹豫让老爷对真假的判断有了七分把握。他相信看门人一定像大管家一样不会欺瞒于他。于是叫家丁对三姨太鞭打二十以正家道。

五姨太没想到看门人竟然冒着风险帮她撒谎，而且斩钉截铁大义凛然，不由对看门人心怀感激。事后她拿出数目不小的赏钱给看门人。但她又没想到，看门人不要她的赏钱，说无功不可受禄。五姨太说你帮了我就是有功。看门人说他没帮，他说的是事实。五姨太这时感觉看门人是个非常谨慎和聪明的人。

民国二十六年，日本人攻占上海。宋美玲到前线慰问作战将士，其乘坐的汽车被日军炮弹炸翻，宋美龄昏迷不醒。消息传出后举国震惊。五姨太对国母这忧国忧民的壮举和不幸遭遇感慨万千，表示要效法国母，为抗日呼号。那段时间里五姨太经常外出，与进步青年一起做抗日宣传。即便大少爷从外地返回，她也乐而忘返，引起大少爷的不满。

大少爷是老爷的唯一传人。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也就是五姨太刚进冯家门，老爷就把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给了大少爷。因此大少爷一年中有半年时间是在外边打理生意，每次回来他都在五姨太的房中渡夜，共浴小别之欢。当他发现五姨太不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而是热衷于抗战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五姨太可能要出轨。也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大姨太又给他的想法点了一把旺火。大姨太说，五妹天性桀骜不驯，不守祖制，听说她在外面有了相好，不用家法严惩必生祸乱。大姨太这话一说出，大少爷怒火中烧，太阳穴上青筋暴跳。他问大姨太如何严惩？大姨太说她在外面大放厥词属异端邪说，念其没有祸及家门，可从轻处置实施鞭打。

可大少爷回到五姨太房后却又犹豫了，真的要动用家法时他又怜爱起五姨太了。五姨太那娇嫩而优美的身体怎能经受得住鞭打呢？正在他犹豫时，五姨太回来了，这时已是子夜时分。或许也就是说五姨太是狐狸托身的那人所说的那个时辰。

五姨太一进门便连连向大少爷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大少爷说：“既知晚了，就不该这么晚才回来，你应该严守妇道才对。”

五姨太对他的后一句话很迷惑，不知大少爷何出此语，于是问道：“我没守妇道吗？”

大少爷说：“你在外面的行迹不会没人知道。”

五姨太知道大少爷一定又被别人蛊惑了，说：“你又听别人胡说什么了？男人软耳根是没有主见的表现”

大少爷看她如此不懂规矩，便大声喝道：“放肆！你这就是不守妇道！夫唱妇随，这才是妇道。”

本来五姨太对自己回来太晚已有愧疚之心，心想道个歉后再给大少爷奉献点温存，让他享受一下云雨之欢。但大少爷的如此粗暴和霸道，不仅抵消了她原有的歉意，而且还让她感觉大少爷有歉于她。因此睡觉时衣服也不脱，用屁股冲着大少爷。

大少爷几天里面对五姨太的冷屁股，便更加对大姨太所说五姨太在外面有人的事深信不疑，因此时不时地冒出句冷言阴语。五姨太受不了他的冷言阴语所影射的莫须有的罪名，便以不予搭理的态度来冷漠他，一个月也没让他靠一下自己的身体。但五姨太只知道大少爷喜欢自己，却忽略了他骨子里也流动着老爷的血液。他虽然也在德国留过学，但他的思想深处压根就没摆脱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之类的传统，他哪里能容得下五姨太向他如此挑衅？于是他做出两个举动，一是停止与五姨太的夫妻行为，跑到三姨太和四姨太那里过夜；二是下令禁止五姨太外出，命家丁对其看管；如需上街购置物品，大少爷不在时须经大管家同意并由看门人随行。五姨太面对这种人生自由的限制，如鸟关闷龙憋闷得心里发慌。而越是憋闷她便越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也越是对冯家的生活感到难以忍受。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即便她想出去买些东西，大管家也不予恩准，因为大管家已按照大少爷的暗中吩咐欲彻底限制她的自由。

五姨太的寂寞与苦闷以及她在大少爷那里彻底的失宠，让另几位姨太太欢欣鼓舞扬眉吐气，她们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但她们继续寻机向五姨太发难，让五姨太不断蒙羞。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不把五姨太放在眼里，她成了冯家的多余人。五姨太的这般遭遇当然都看在看门人的眼里，他对五姨太的呵护更加小心翼翼，这让五姨太心里平生了些许安慰。

忽然有一天，看门人对五姨太说，大管家同意她外出半天时间。五姨太很诧异，不知其中原委。她问看门人为什么同意她外出？看门人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告诉她出去后务必要买点衣物。五姨太对他的这句话虽然很纳闷，但她知道应当按照他的话去做。因此出去后，她先买了些衣物，尔后她叫看门人到茶馆喝茶，说她要会几个朋友。

五姨太会完朋友来到茶馆时，她一下没找到到看门人，她用眼睛搜寻了好一会才发现了他。他是背对着别人视线所及的地方，躲在一个角落里面。五姨太和他在回来的路上问他为什么坐在角落里背对着门口，他说他怕被别人看到。他的这一解释让五姨太对他的做事谨慎非常赏识，同时也对自己难为了他感到有些歉疚。

回到冯家后，五姨太向大管家让她外出表达了谢意。但大管家对她的谢意不以为然，说谢什么？你买内衣总不能让别人替你买吧？五姨太开始不明白他的话意，但一想到看门人叫买衣服的事便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知道这一定是看门人为她编造了外出的理由，心里对看门人生出一片感激。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又连续几次享受了这种待遇。她又一次拿出赏钱给看门人，却又被看门人婉拒。

五姨太不解地问看门人：“你对钱有仇吗？干嘛老是拒绝我？”

看门人说：“我没仇，不该要的我不能要。”

“什么是不该要的？”

看门人想了一下但却没说。五姨太看他不说便不再问他。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行迹被发现了。那次外出，看门人在茶馆喝茶时被冯家的一个家丁看到了。他发现看门人自己在那里喝茶而五姨太不在，便把这事告诉了大管家。大管家很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侄子竟会和五姨太串通一气来欺骗自己。但他不敢对老爷讲，因为讲了他就有用人失察之嫌，因此他只有单独审问看门人。但看门人很巧妙地把事情搪塞过去了。大管家虽然觉得看门人所述合乎情理，但依然对他们心存疑惑。为了避免出乱，他不再准许五姨太外出。

五姨太继续变成笼中之鸟。

六月的一个下午，骄阳似火，五姨太热得难耐，换上了裙子，她打开门躺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捧着《简爱》胡乱地阅读。她看到简爱说“如果上帝赐予我美貌，我会叫你像我离不开你一样离不开我”时，不由感慨和同情起那些命不如人的人，对上帝造人感到不公；同时也为自己虽有美貌却独守空房感到悲哀。她正这样想的时候，一阵细碎而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放开书本向这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看门人抱着一个大花盆向大姨太的房屋走去，那大花盆足有百十斤重。她到看门人行走的姿态非常轻松，几乎是带着小跑。他身上凹凸不平的肌肉撑得他衣服呈现出了性感的曲线。这时她发现看门人其实是一个很英武的男人，事实上他的心智也很超常，机敏而沉稳。她想，看门人如果出生在大少爷这样的家庭，他一定会比大少爷更加优秀。因此她把简爱的那句话又与看门人联系在一起，不禁为看门人的命不如人感到遗憾。他想她应当为他做点什么，于是立刻到书房里拿出纸笔把他端花盆的动作姿态画了一个素描。尔后她又看到看门人抱着花盆经过三次，她知道下次一定会轮到她了。

看门人抱着花盆来到她的屋里说：“这是大管家叫送来的。”

五姨太说：“你辛苦了，累吗？”

看门人说：“不累。”

五姨太又端详了一下他的身体，她看到他的身体坚实得像一堵墙一样，伟岸而峻拔，心想他的为人也像他的身体一样坚实而可靠，不由对他生出一丝爱意。

她对看门人说：“你知道你端花盆的样子吗？”

看门人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她把素描递给了他。

看门人看这素描画的是自己，非常地兴奋和激动，说：“可以给我吗？”

五姨太说：“这就是为你而画的，当然是要送给你的。”

看门人说：“谢谢五姨太！我太高兴了！”

五姨太一下抱住了看门人，把脸伏在他宽阔的胸脯上。她感觉他的胸脯结实得比冯家的院墙还要坚不可摧。她真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他的呵护能给她筑起抵挡不测的坚实的壁垒。这时的五姨太，她相信看门人能够给予她安全一如她相信冯家不可能给予她自由和幸福，她特想触摸一下他的坚实的墙体，也特想让自己在未来的孤寂中能得到他的另一种滋润。于是她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抚摸着他的胸脯。看门人被五姨太猛然一抱吓了一跳，思想空白了好长时间。当他感觉到五姨太柔软的身体正在融化自己以及五姨太的手把他撩拨得心旌摇动时，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从五姨太的房前飞过，这鸟叫声一下惊破了他美妙的感觉。他慌乱地说：“五姨太，五姨太……”尔后他推开五姨太仓皇地跑走了。

五姨太又一次感到不解，他为什么在她这样的女人面前坐怀不乱呢？难道他没有男人的欲求吗？不，她和他贴在一起时分明感觉到他的下身在勃起，他应该是一个很健全的男人。因此，五姨太只能认为他是害怕冯家的家法，是为了保全自己。

这一天，看门人忽然听到一阵陌生的敲门声，他开门后看到两个陌生的青年很有礼貌地向他微微鞠躬，说想请他转告五姨太，让她务必在明天之前和他们见面，并通报了他们的姓名。看门人转身返回时看到大管家正站在那里注视着大门的方向。他走到大管家面前时，大管家问那两个青年是什么人和他说了什么话。看门人说他们是在打听他们家的一个下人是否跑到冯家。他把大管家搪塞后心里寻思这两个人和五姨太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朋友，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把和五姨太见面的事情请他来转告？莫非五姨太和他们介绍过他，把他当成了五姨太自己的人？这样想着他心里有一种很美的感觉。

他没有直接到五姨太的房屋，而是到了大姨太的房屋，帮大姨太送去一壶热水。尔后再到五姨太的房屋给她送了热水。

他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五姨太，问五姨太是否认识他们。五姨太说他们是她的朋友，一定有急事找她，请他再给她创造一次外出的机会。

看门人又一次给五姨太提供了机会。但五姨太的这次外出，不仅给自己引来的杀身之祸，也给冯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民国二十八年，梁齐镇这个三省交界的交通要道已驻扎了日本军队，日本人在这里修筑军事设施、巧取民才、强占美女引起民众强烈愤懑，抗日情绪较为激烈。在共党的秘密组织下，爱国进步青年成为抗日先导，他们首先对日伪政府的卖国求荣行径进行揭露，而后又发动民众开展抵制伪政府政令的活动；同时还组织了暗杀行动，成功除掉一个恶盈满贯名叫小原太郎的小队长。经过这一事件，日本人动用了特务组织，以图破获中方的地下组织。也就在这个当口，五姨太这次外出与进步青年秘密约会被日本特务掌握。

五姨太外出后的第二天，看门人忽然听到一阵猛烈地敲门声，他开门前用眼睛从门缝向外看了一眼，只见门外站着十几个日本军人嘴里大喊大叫。看门人立刻把这些日军的到来和五姨太昨天的外出联系在一起，推测五姨太一定出事了。于是飞也似的跑到五姨太屋里，拉着五姨太往地下仓库跑去，尔后赶快回来为日本人开门。

日本人要求冯家所有人都站在一起，并用抢抵着老爷的太阳穴说，如果不交出五姨太就把他就地枪决。冯家几乎所有人都吓傻了。这时，看门人对翻译官说昨天下午五姨太出去后就没回来，他一夜也没睡觉等着给五姨太开门。翻译官说你的话怎么能让人相信。看门人说可以看看她的房门是否锁上，说她每次外出都要锁上房门。这样，日本人对冯家所有房屋进行了搜查，没有找到五姨太后便欲把老爷带走。大管家这时着急了，他对翻译官说，冯家有家法，凡在外惹事生非祸及家门者一律断腿，只要五姨太回来，他们先把她腿打断再送给皇军，否则，他和老爷一同到皇军那里请罪，任其处置。翻译官把这话向日本人翻译后，日本人说三天以后不把人交出来就将冯家房子统统烧掉，把老爷就地枪决。

日本人走后，大管家把受了惊吓的老爷赶紧扶进屋里，商量如何在三天之内找到五姨太。老爷说祖宗家业胜于一切，务举全家之力保住冯家大院。于是他令除自己和大管家以外的所有人员当即出动寻找五姨太，发现线索者和擒回五姨太者各赏一百大洋。

看门人知道这样的举动对五姨太意味着什么。他先回到自己的屋里取出多年积攒的全部积蓄，匆匆离开冯家大院。下午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他翻墙回到冯家大院直奔地下仓库。他把发生的情况向五姨太讲述后，拿出一套老蓝色的粗布衣服叫五姨太立刻穿上，又把一顶农妇的头巾给她围在头上，然后叫五姨太赶紧翻墙出去，说墙外有一架马车在等她，他已付了定金，到了锦城后再给车主五个大洋即可。他说话的同时将一小包大洋塞在她的挎包，接着便拉着五姨太跑出地下室。五姨太边跑边问他为什么要冒死救她？他说为了她的命。五姨太问为什么他自己不要命？他说他命该如此。

到了院墙边，五姨太突然转过身来无限深情地看着他，说：“我若有来世一定嫁你。”看门人非常幸福地看着五姨太。五姨太那苍白的脸是那么的美丽和飘逸，宛若遥远的天际那永远触摸不到的天仙。这时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在梁齐镇她这位绝顶的美人在哪里都会被人一眼认出，于是他用手抓了一把泥土在手里揉搓一下，再把手放在五姨太脸上搓一搓。这时他感觉五姨太的脸比冯家院墙那光滑如缎的青砖还要光滑，他觉得在这个貌若天仙的女人脸上抹灰真是委屈和辱没了五姨太，心理很是歉疚。但他不能多想，救命胜于一切。他说快走吧！于是一下抱起五姨太把她撮上墙头。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再向前一跑，纵身一跳飞身上墙。他用手拽着五姨太把她慢慢地放下去。这时他听到了大管家在大声喝斥他。他很从容地翻下墙来向大管家走去。

大管家说：“那人不是五姨太吗？”

看门人说：“不是。”

大管家说：“胡说！我分明看见是她。”

看门人说：“那是我乡下的相好的。”

大管家叫他到老爷那里受审。

半个时辰过去后，冯家外出的人都陆续回来了。老爷设堂审查看门人。

看门人矢口否认他送走的人是五姨太。待到三个时辰过去后，他想即便他们知道那人就是五姨太也不能将她奈何了，于是说道：“你们说是就是吧，我不和你们争辩了，要杀要砍随你们便就是了。”

明天就是冯家的败落之日，老爷决不能在冯家败落之前让其家法先行败落，他要通过对看门人的严惩，让冯家的家法最后一次亮出家威。于是对看门人实施了断腿之刑。

第二天，冯家的高墙深院里火光冲天，成为梁齐镇一道壮观的风景，那青烟一直持续了五天。人们都说这烟冒了五天时间是五姨太这狐狸精显灵所致。

冯家在梁齐镇不复存在了，冯家的人都上哪里去了呢？

老爷在冯家败落之前对冯家的用人大施恩泽，每人都发给了丰厚的赏钱，叫他们各寻生路。然后对四位姨太说，想走的重金赏赐，不想走的等大少爷回来随大少爷而去，大少爷回来前一切听大管家安排。他把所有事情交给大管家后悬梁自尽了。

大少爷回来后，举家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再也没有回来。

冯家从梁齐镇消失后，冯家的那些事却在好长时间里依然成为梁齐镇一个热门话题，尤其是五姨太和看门人因为更能吊住人的胃口，被人们喋喋不休地传说着。有人说五姨太跑到延安去了，还在那里做了官，日本人投降后她来到梁齐镇寻找过看门人。有人说看门人失去双腿后用两个胳臂当腿用，但他总也不死，以说书为生，游荡天涯。有人看见过看门人在锦城说书，说的是五姨太，诸如“梁齐美女紫罗兰”、“身处闺房怀天下”、“抗日巾帼刺小原”“狐狸本是女豪杰”等等，把五姨太说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令人无限神往。看门人每次说完围观人都不散去，沉浸在对五姨太的无限遐想之中，尔后有钱的人都会掏出钱来扔满一地。

看门人的传说像风儿一样漫天飘飞，据说也飞进了五姨太的耳中，五姨太听后泪如雨下百感交集，她循着这风声到处寻找看门人，但却只听风声不见踪影。有人说五姨太想问看门人为什么那么惧怕冯家家法却敢冒死救她？五姨太的这疑惑让人们对她和看门人的传说又有了新的关注点，大家都在猜测：为什么看门人要舍命救五姨太呢？

再后来，有人说五姨太根本就没说过这话，这话只不过是别人的猜想而已。因为五姨太和看门人早有奸情，奸夫救奸妇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随着这个问题的破解，冯家的事便不再被人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