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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母亲现在还生活在我们身边,她老人家今天刚好70岁了。
前些日子,姐姐从老家的老房子里整理寄来一些母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这些照片是我曾经见过却不曾用心细读过的。母亲31岁时生我,在此之前的那些岁月我从来不曾关注过,然则此刻面对这些照片,我却以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要去研读它们,并带着很多的后悔 -- 没能在母亲生前追问清楚一些东西。我带着这些照片回来时,正是要开始做午饭的时间,患糖尿病的父亲从来都视按时吃饭为第一大事,然而他当时阻止我去做饭,拉着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时则,父亲拿着放大镜兴奋而确定地说:“这是在海拉尔宾馆,那时你妈22岁!”时则,父亲又激动地推推我的手臂:“这是你妈在话务班时的同事!这些照片你妈一直珍藏着,舍不得丢,在老家经常拿出来看。”时则,74岁的老父亲突然就泣不成声,我却蓦然发现原本情感脆弱的我也有坚强的一面,是在不得不坚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坚强!
灯下,我凭着白日里对父亲的追问和个别照片上标注的年份日期,按时间顺序,把母亲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一张张排放在书桌上,岁月悠悠又匆匆,母亲鲜活的一生便在我的指尖下轻轻流淌……
母亲生于1942年初冬,在祖国那段青涩的岁月里,贫农家中兄弟姊妹6人中行大的母亲所能享到的物质生活自然是稀缺贫瘠的,所背负的家庭重任注定是沉重酸涩的。在平常聊天时断续地听母亲讲过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大部分时间里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饥饿,常常在走路的时候要扶一扶墙或其他的身边固定物。有一年秋收的一天,外公外婆让孩子们放开吃一次煮土豆,兴奋的孩子们狼吞虎咽着,母亲也在其中,因为吃得急,忽然她就被土豆噎到了,不能呼吸,喝水也咽不下去,情急之下她跳起来蹦,一下从炕上蹦到地下,这一下彻底地把卡到的食物颠了下去。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哈哈大笑起来。岁月是多么奇妙啊!以至欢愁都这样的难解难分 -- 苦难的过往却能在回想中带给后来人以生活的乐趣。大概是母亲8岁左右的一个晚上,在睡梦中被在外打工夜归的外公轻柔而急切地唤醒(兄弟姊妹6人中,外公最认可和疼爱母亲),母亲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外公手心的纸包里有一捧雪,外公欣喜地问母亲猜猜这是什么,母亲毫不犹豫地回答:“爹,这不是雪吗?”外公兴奋地说:“你尝尝?!”母亲用舌尖舔试了一点儿,瞬时就与外公同样兴奋着“爹!这雪咋甜啊?!”外公的神情中似带着自豪地告诉母亲“这是糖!”约摸也是在同年的“三九”严冬里,外公又继续外出给人做皮革活计,家中已无粮无柴,外婆带着一群孩子毫无办法,遂指派母亲出门翻山去十几公里外的亲戚家求援。小小的母亲一个人带着饥饿天刚亮就出发了,穿越白皑皑的山林,寒风一路呼啸着,母亲又冷又饿又走又跑紧紧地赶了一天,天色还是一点点暗下来,远处人家的灯火一点点陆续地闪现,看似不远,却怎么也跑不近,黑暗中渐渐传来低低的狼嚎声,那个小小的身影边哭泣着边一路狂奔着,终于精疲力竭地闯进了亲戚的家门。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对那家亲戚回馈着感恩的情怀 -- 好心的亲戚竖日一早就赶着牛车载着终于吃饱的母亲和半车的柴火口粮来,一家人就在那样的死亡边缘辗转了回来。
这样艰辛的岁月里,不可能留有照片来纪录母亲难忘的童年。1960年,母亲18岁参加工作,在阿荣旗政府招待所食堂做服务员,1961年调到海拉尔宾馆,至1962年7、8月份间又因外婆病患日渐增多而再次回到阿荣旗,在邮电局话务班做了一名接线员。在这段祖国最青黄不接的“三年自然灾害”的年月里,我的母亲终于没能再挨饿,这在我看来是该怎样地感激岁月呢?怎么敢有不认真好好生活的理由呢?母亲最早的照片便是在1962年的海拉尔宾馆与同事一起留下的美好瞬间,其间还不乏有几位中央领导人。其实那时母亲才刚刚20岁,父亲所谓的22岁正是那一辈人所谓的“虚岁”,母亲生日小,这一虚就虚进去2岁。也就在这一年,在林业局工作的父亲经常给各局打电话要线,便与在话务班接线的母亲相识,在经历了外公外婆双双反对的爱情进程后,1963年他们步入了近半个世纪的婚姻生活,在二姨的回忆里当年母亲是用邮电局运送货物的小推车把自己的行里推到了他们的“新”家,外公外婆和娘家人谁也没有到场祝贺。1964年哥哥出生了,相隔一年半姐姐也奔跑着问世了,而唯独我是个缓慢的步行者,1972年末母亲怀着5个月大的我,辗转踏上了开往黑龙江省伊春市的列车,转年5月初的一天,我才突然间想起来着急了,接生婆还没来我就急急地躺在自家炕上嚎啕大哭欢迎自己了,从此开始了与母亲相依近40年的欢愁岁月。
母亲20岁之前的人生如潜隐着的地下泉源,在母亲对童年的徐徐陈述中,伴和着她小时候带大几个弟妹的年少趣事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在我记忆的耳畔延展开来,涓涓汩汩地汇集并欢快地奔涌,它们吟唱着婉转的生命之歌从我的心里就突显出来 – 承接的便是母亲20岁在海拉尔宾馆盛放的青春,清秀的面庞,素朴的气息,母亲生命的河流就这样在我的眼前呈现并伸展开去,延着时间的轨迹悠悠又匆匆地流淌,中途接纳我这小小支流的融入,静静流过与我人生交集的水面,冲刷着我记忆的河床,缓缓又紧紧地涌动。然则,我的河流一天天壮大,母亲的河流却一日日衰竭,终于又回归为一股涓细的暗流。可是,它终段的美妙之处正如同它的起点一样 -- 不曾间断地奔涌在我的心间。听!它们正在我的心尖上潺潺抚过,一路上唱着叮咚婉转的歌儿。于是,我又依稀感触到母亲的气息,如此这般的可视、可闻、可以触摸、可以掌握,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真切!
生命多神奇啊!亲情又多美妙啊!在这温馨的初冬的夜里,有一束焰火正在我的胸中悄然绽放,与月色相映生辉,陪伴着母亲涓涓的小河,轻盈地越过70岁华诞的纪念石,继续向前缓缓流淌……
2012年11月29日(农历十月十六母亲70华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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