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印象

我也曾到过一些城市，也曾在一些城市里逗留过，还对城市细心地观察过，但是，城市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却不深。可能我这人太接近农村，不可能拥有小资情调。我父亲在历史的十字路口拐了个小弯，走上了社会主义大道。我家又从大道上走进一条乡间小路，落户于一个偏僻的山村。从此，童年时的菜园成为我的天堂。花生苗子、菜叶上的露珠、鸟儿豆树叶的涩涩的味道、刮台风时摔破的龙眼或是赤皮梨的甜味，沁入我的幼小的心灵，成为我一生难忘的印象……

我的父亲，虽然经常被骂作“国民党”或是“四类分子”，但是骂他的人，只要还稍有人性，必定还是从心里尊敬他的。因为我的父亲并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放下抗日的机枪，扛起养家糊口的锄头的普通人。父亲硬朗、乐观，赢得许多人的尊敬。人性就是那么复杂，阶级斗争其实没有完全泯灭人性，尤其是对那些朴素的人。我听母亲说过父亲的一个故事，说是文革期间，造反派两派武斗时，我父亲经常被拉去构筑工事。而造反派并不懂得构筑工事，我父亲忍不住教了他们。我父亲毕业于黄埔军校，在正规军里干过十年，说来是很内行。于是，造反派对我父亲刮目相看。不过，另一派打过来时，发现工事不简单，父亲因此遭殃了啊！我想，聪明的父亲是技痒了啊。父亲扛起锄头一样地有模有样，像个老农。父亲瘦得皮包骨，肚皮贴着后背，但是他十分勤劳，把一个菜园整饰得像个百花园。我童年的印象中，父亲是个谈笑风生的人。他在我这个岁数，正要走上新的人生道路，尽管这条路坎坷不平险象环生，但他能够从容应对，豁达乐观。我在这个岁数却已老气横秋，尽管前途平坦。惭愧也么哥！

菜园是我家的自留地，勤劳的父亲包干了一切。翻土、施肥、种上各种菜，搭上棚子，父亲的干活像绣花，让乡下人眼红或嘲笑。我看醉了父亲的劳动，经常来帮忙，其实是来玩。不曾经历农村生活的人不知道，那花生苗钻出土时，那瓜秧爬上架子时，那包菜叶子上露珠滑动时，那顺藤摸地瓜时，那肥硕的鸟儿豆引发馋欲时，那被台风刮进园子摔破了身子的赤皮梨没说的理应属于我的馋嘴时……都是激动人心妙不可言的经典时刻，沁入心灵，成为永世不忘的终身印象，酿作滋润心灵的甜丝丝的蜜水！

有一天，我扛上比我高出一大截的锄头，在自留地外开辟了我自己的“自留地”，我插上了地瓜藤，我到溪里挑水来浇，一日管三回，常常顺藤摸到土里，就是不见地瓜。我急了，自以为肥水不够，就用我自产的“肥水”来浇灌。地瓜藤和叶都蔫了，我失败了，无比沮丧。父亲没有笑话我，还教我种上花生米，一天只浇灌一次，不要多，更不能用我的童子尿。过几天，一对对的花生苗子钻出土来，像刚出生的婴儿脑袋般可爱！不久，我收获了自己种植的花生！

菜园印象是我一生的印象，印象中有瘦得皮包骨却是硬朗乐观的父亲形象，这是我一生的动力。

2009-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