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之 魂

 作者：杜雪峰

男人要出外打工。女人在亮天前，悄悄地起床，温柔的看了男人一眼，听着他微微的鼾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像弹奏一首动人的乐曲,令人回味......

  女人悄悄地走进外屋，支上鏊子，点上柴火，给男人摊煎饼，男人最喜欢吃女人摊的煎饼，薄薄的，滑滑的，就像女人的皮肤那样。红红的火苗烤红了女人的脸庞，一张张的煎饼摞在一起，倾注了女人无尽的呵护和爱恋。

  女人怕惊醒了男人的睡梦，不敢拉开灯棍，点上一支蜡烛，烛光被从门缝里透进的微风吹得摇曳着，流泪的红烛连同女人的眼泪一起流淌下来。

  女人叠好一搭煎饼放进袋子里，把换洗的衣物用一块花布包好，紧紧的拥在怀里，把脸蹭在上面，闻衣物上洗衣粉的清香还有男人残留的余味。

  女人找出结婚时陪嫁的新棉被，一同装进一条大袋子里，整理好了所有的行李，坐在烛光的板凳上等着男人醒来。有人说等待是漫长的，而现在等待却是那么短促，就像一个人的呼吸，留也留不住。

  男人其实早已经醒了，趴在炕上默默的看着女人为自己忙碌着，离别的泪水簌簌的地滴落在炕头上，打湿了枕头，也打湿了一颗心，在黑夜里无声的流淌。一切都在寂静里，没有言语，却有说不完的话语都涌在两个人的胸膛里，无声的流淌。

  男人舍不得离开女人，但是不甘心自己一辈子萎缩在农村，他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有一双想要飞翔的翅膀，希望展翅在天空里翱翔，他不想任何人束缚自己，那么他一生也不快乐。但是，假如女人昨晚挽留自己，一定会留下来陪她，可是善良的女人忍受着伤痛，默默地支持着他，不想为自己把他拴住，让他一辈子遗恨自己。如果爱，就为别人而活，哪怕自己痛苦。

  男人在黎明时分，骑着金鹿牌自行车载着行李、载着女人去山外的公路上坐车，去遥远的城市，去他梦想的地方。女人紧紧的搂着男人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闻着男人即将流失的汗味，听着男人的心跳和呼吸。

  到了小车站，男人停好车子，把行李放在地上。女人默默地看着男人，风吹起了她的头巾，吹皱了她的手，还有曾经细嫩的脸，男人用粗造的手爱惜的抚摸着女人的脸说：“我一定给你买城里女人用的雪花膏，让你过上城里女人的生活，相信我。”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平安的回来，只要你每月给我一封信。”

  “恩”。

  男人轻轻地把女人拥在怀里，两人就这样矗立在路边，如同两棵树彼此聆听着对方的心声。女人突然觉得这温暖的怀抱，像离线的风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咱娘和孩子，别让我担心，你那么瘦弱。”

“你放心走吧，家里的一切你不用操心。”

“嗯。”

  女人的泪水禁不住留下来，男人掏出黑乎乎的手绢给女人擦着脸上的泪痕，女人紧紧地把手绢握在手里，像是握住男人离别的手。

 公共汽车急促喘着气走来，带走了她男人，女人挥手的视线离男人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车后扬起的尘土里。

每天，天刚蒙蒙亮，女人就起床，挑着土粪，拿着农具到地里去干活。

      农村的农活都是重活，没有男人的日子里，沉重的胆子压在她孱弱的肩上。肩膀磨破了，纤细的手指已覆上了一层黄茧。

      累了的时候，她躺在地里仰望天空，她知道天空下，她的男人也与她一起忙碌着，也一起望着天空那片思念的云。有时候，多么希望自己就是空中的小鸟，飞到他的身边，只为默默的看着他，看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吃上热呼呼的饭。

      忙完地里的，还要回家伺候年迈的婆婆，喂鸡、喂猪、洗刷都要等着自己，但她无怨无悔。

      婆婆有时候流着泪对她说：“凤华，让景英回来吧，你太苦了。”

      她总是莞尔一笑，“妈，没事，我能扛的住，不要让景英知道，省得他在外面担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终于，景英来信了，还寄来一瓶雪花膏。

      凤华紧紧的把信拥在怀里，怕失去里面景英留有的体温和味道。

      打开信封，景英飘逸的字迹展现在眼前：“凤华：我好想你，你在家好吗？家里的活挺累的，你要保重身体，种不完的地就别种了，我挣钱养活你，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现在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不出三年，我一定干出成绩，我在外面一切都好，别挂念……就是想你。”

凤华拿出信纸，给景英写了回信：“景英：家里的一切都好，妈也很好，不用惦记，你要照顾好自己，凤华。”

      其实，凤华多么想说，你回来吧，我扛不住了，但是她却没有，只把所有的委屈和泪打湿在夜幕的枕头上。

      凤华把雪花膏用景英留下的手绢包起来，放在枕边，每晚搂着它，就像是搂着景英。她要等到景英回来的那天，搓在脸上，把自己的美丽只留给景英。

      手绢上依然残留着景英的味道，就像熟透的苹果散发在空荡的夜晚里。

偶遇就是在不经意里，彼此不相识的人仅一个回眸走到一起，续一份前世的缘.....

刘景英那天坐着客车来到了开鲁，在一个建筑工地做了一名建筑工人，每天只知道天亮而起天黑而停，一天下来累的骨头架子都散了。晚上躺在简易棚里，听着周边蛐蛐的鸣叫声，刘景英的思绪总是漫过无际的长空，飞到家里，飞到妻子于凤华的身边。

     “她还好吗？家里的活她自己能扛下来吗？妈的身体还好吗？孩子长高了吧。凤华，我好想你，想你温柔抚摸我的肩膀，想你做的热乎乎的饭菜。”

     一滴滴泪水合着无尽的思念搅醒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凤华，相信我，无论再大的苦，再多的累我也能忍受，相信我一定能成功的，我会像所有的城里人一样有自己的房子，而不是这漏雨的土房，我会让你过上富裕的生活。”一想到自己的志向，刘景英的眼睛就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像两颗星星在夜幕里闪烁。

     刘景英所在的工地老板叫隋玉广，正在建筑一座大型的商业城。建筑工地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干不完的活。一些建筑机械坏了，一会儿电线烧断了，好在刘景英人不但勤快而且对任何事情都很精通，每次出现问题，刘景英都是帮着把这些问题处理好。也因此受到了老板隋玉广的赏识。

     到了年底，隋老板把刘景英叫到办公室：“景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工地上的监工，负责一些检修问题，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有出息的。”

    “谢谢你，老板，我不会辜负你的重望。”刘景英感激的说。

     “哦，对了，年底工人都放假，要不你留下来值班吧，工地离开你还不行，再说我对你放心。”老板说。

     “嗯，好的。”景英回答。

       其实，刘景英多么希望年底也回家看看孩子、老人和妻子于凤华呀，可是为了报答老板的赏识，也为了自己，他还是答应留下来了。

      刘景英做了监工以后，熟悉的人更多了，特别是经常和质检上的人接触更多，对他以后在工作上有了更大的帮助，也因为他的人缘很好，对待每一位人和蔼，所以他的朋友特多，建筑工人们也很喜欢他。

      这天傍晚，刘景英想去百货店给家里买点过年的东西，顺便给妻子凤华买件新衣服，当他走到一个偏僻的拐角处时，听到有人大喊：“放开我，你这坏蛋，你这流氓。”

      刘景英不由自主的跑上去，看到一个女子和一个男人正在争执。刘景英忍不住的朝那男子伸出胳膊，用有力的拳头挥向那男子的头部。

     “小子，叫你乱管闲事。”那男子从腰里抽出一把刀子，猛地涌向刘景英，血瞬时从刘景英的肚子里涌出。

      刘景英捂着肚子蹲下来，这时他恍惚看到妻子凤华微笑着向他走来，他好想把她抱在怀里。

      刘景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妻子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她脸上搓着他给买的雪花膏，是那么清香。那双手不再粗糙，是那么柔软；他的儿子新月，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他的眼睛清澈的像两泓泉水，让人醉;他的娘微笑着坐在门口，拉着鞋底，那白发在风里飘散着，像一缕银丝，那么耀眼，耀的睁不开眼睛。

    “医生，病人怎么样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是弟弟？不是？那是谁的呢？谁病了？好像是老板。

     “医生，你一定要治好的，无论花多少钱也没问题。”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有点熟也有点陌生，是凤华吗？不像，那是谁呢？

     刘景英使劲的睁开眼睛，可是那双手太温柔了，温柔的让刘景英又进入梦中。

当刘景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是白色的房间，白色的窗帘还有一位穿白色衣裙的女子趴在他的床边，白色的滴液有节奏的滴进他的身体里，像一粒粒珍珠，像凤华的眼泪慢慢的流进他的心里。

   “哎.....”想到凤华，刘景英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醒了”那白衣女子抬起了头，她的声音那么温柔，柔的把一个人的心牵动着。

    “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了啊？”

    “你为了救我，被那坏蛋用刀子涌伤了”。

    “哦”他记起来了。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宋菲，我爸爸是宋杰，你们在一起工作呢。”

    “哦”刘景英想起来了，曾经在梦里听到那有点熟悉的声音，就是宋杰。

     这时候，护士微笑的走来：“终于醒过来了，你妻子在你床边陪了两天了，还为你输了血，你好幸福，有这么好的妻子，要好好对待她哦。”护士笑了。

     刘景英和宋菲两个人的脸刷的红了，“这.....”刘景英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宋菲娇羞的低下头，那模样像诗人说的“最是那低头的温柔，就像夏日的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原来，当刘景英被那男人涌伤后，那男子吓的逃窜了，当刘景英被送进医院后，因为流血太多，急需输血，而刘景英的A型血液当时正好欠缺，作为0型血液的宋菲毫不犹豫的为刘景英输了血。

     事情的经过就这样，在无预知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是对与错，是情与债，谁都无法说清楚。

     “谢谢你为我输血，”刘景英说。

     “不许说谢，”宋菲把手放到刘景英的嘴上“如果没有你，我不知会怎样呢？”

     像一股电流流向了两个人，两个人的心“蹦”地跳了一下。

     然后两人沉默着，空气似乎凝滞不动了，静的听到两个人的呼吸，静的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那手上的清香那么熟悉，似曾在哪里闻到过，刘景英回味着。

    “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一份宁静。

     宋杰高兴的走进来，“景英，你终于醒了，如果你不再醒过来，我家菲儿要把眼睛哭瞎了。呵呵！”

     “爸.....”宋菲撒娇的叫着。

     “好好，爸不说了，”宋杰爱惜的说，“哦，景英，你好好养伤，工地的事情那就先别操心了，景英，我谢谢你。”

     刘景英住了五天院，就吵着出院，他要给妻子凤华，妈和孩子买礼物过新年的，还要给凤华写信。

    “凤华：我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工地上很忙，老板让我值班，我现在一切都很好，别挂念我，倒是你总让我惦记，我现在不是一个建筑工人了，成了一名监工。凤华，永远想你。景英”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漫长的熬不尽每一个无眠的夜晚，凤华就在这无边的等待里收到了景英一封又一封信。

  凤华总是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一个箱子里，怕碰触了上面景英留下的一丝痕迹。一封封信摞在一起，像当初刘景英离家时凤华摞的煎饼，那里倾注了一层又一层的爱。 

   每当黄昏的时候，凤华习惯坐在村口那个小车站旁古老的杨树下，当初就是从这棵旁离家出走的，那么有一天景英也会从这棵树下回到家里。凤华等待，在等待景英有一天突然归家的身影 ，在等待邮递员的车铃声来到她面前，那小小的车铃声牵着凤华和景英深深的爱，一起飘在这美丽的夕阳里。

   今天凤华抱着刘景英寄来的东西，看着来信，一股失望伴着冷气，从脚底浸过小腿，漫过全身，最后连至每一根发梢。她多么希望丈夫刘景英年底能回家一趟，她可以向他诉说所有的思念，她的哀怨、她的委屈、也给他一个女人的温柔。

    夕阳伴随鸟儿的啼叫声渐渐隐去，只留下凤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人无语，树无言，寂寞的霜花陪她洒满了一地，苍白的冰冻了一个人的心。

   突然，一个寒战惊醒了凤华沉思的神经。天已经黑了，该回家了。“唉”一声长叹随着凤华蹒跚地回家去。“凤华，回来了。”婆婆疼爱的握着凤华的手，那慈祥的目光，那粗糙的手里的一丝温暖穿透凤华冰透的心，慢慢融化成一滴水，无声的流淌在心坎上。

  “嗯，妈，我回来了，景英工地上很忙，老板让他值班，景英也高升了，这是给我们买的礼物，妈，好漂亮，好香。”凤华莞尔一笑，那笑容像冬天冰雪里开放的腊梅，有一丝晶莹浮在上面，像冰凌剔透的心碎，这一切只有婆婆能懂。

  今夜，凤华又将是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一滴滴的眼泪滴在枕头上，慢慢的渍进枕头，是否也慢慢的渍进遥远的景英的心里。

  转过头，看看新月那无邪的脸庞，在睡梦里露出了天真的微笑，是否已经梦到了爸爸，梦到了每天缠着妈妈要的爸爸回来了？

 无数次的无眠走过了一天又一天，伴随了燕子秋去春回，而刘景英的归期却遥遥无期。

  刘景英出院后宋杰和菲儿觉得简易棚太简陋了，强烈要求关浩搬到自己家里住，这样也有利于身体的恢复，也更方便照顾刘景英。而刘景英却拒绝了。最后，宋杰只好给刘景英配备了一间办公室，让他搬到那里。

  每天宋菲都到刘景英的办公室里去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大冷的天给刘景英洗衣服，冷水把宋菲纤细的手指冻的红红的，刘景英看在眼里，有一种疼触动在心里，只能用一种无奈的心情面对着温柔的菲儿....

   世人说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你却不知道；而世上有一种痛是我无能为力去为你疗伤，只能无助的站在你身边，默默的看着你。

刘景英此时就是如此，他理解菲儿。

  “宋菲，你回家休息吧，我已经好了，不用每天来照顾我，这些衣服我可以自己洗。”

   “不要动，你坐在那儿，我不累，其实我才发现做家务也是一种快乐，为.....为别人服务是一种幸福，可惜以前我不懂，”宋菲低下头，红着脸说。

  她的娇羞，她的话语，刘景英何止不明白，可是，可是刘景英无法给菲儿一个满意的回答。

  “我要给家里寄封信，告诉老婆孩子今年春节不回家了，省的她挂念，也给她买了几件新衣服，她总是为了别人不顾自己，”刘景英平静的说，平静的像湖面上的水静止不动，而深层却在澎湃，在汹涌。

  霍地好像平静的天空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震得宋菲瘦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摁在手指里，摁出了血渍，慢慢的渗透进刘景英的衣服里，连同刘景英的血液一起流动着。

  “嗯，你去吧”，宋菲依旧低着头，忍着将要流出的泪水柔柔的说，那份温柔，柔的让人心碎。她的微笑那么苍白，那么牵强，牵强的扯疼了刘景英的心。

 自从宋菲为刘景英输血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刘景英的心，或许她血液里的思想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吧。

  空气似乎凝固了，停止不动，像闷热的夏季，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俩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景英，你去邮局吧，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下午我再过来。”终于宋菲打破了这份寂静。

   “好，注意安全，”刘景英说。

   宋菲慢慢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刘景英默默的看着她的身影渐渐的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她娇弱的身躯在寒风里像一枚枯叶，在瑟缩着。

  宋菲的泪簌簌的滚落下来，飘在寒风里，她使劲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机械的双腿艰难的往前走着。透过泪花，他看到刘景英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动，晃动着，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慢慢地倒了下去，像那枚枯叶终于从枝桠上慢慢落下。

  宋菲是因为前几天给刘景英输血，因为营养不良和虚弱导致了昏迷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地息落在玻璃上，传进刘景英的心里，像是母亲、凤华、新月呼唤他回家的声音。

  刘景英静静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曾经妈说，雪花是天使的眼泪。而今晚这天使的泪是为谁流的呢？为母亲、凤华、新月，还有宋菲吧。

   宋杰轻轻地走过来，坐在刘景英身边，抽了一口烟，微微的拍了拍刘景英的肩膀，“景英，菲儿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这么关心过，她在家从来没做过家务，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有老婆孩子，我不能背叛他们。他们在等着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