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那一幕—————

——20——

大杂院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更加破旧和沉寂了。秋天来了，老榆树的树叶黄的黄、绿的绿，残叶开始一片片的落了下来。

每天徐大夫准时准点起床练功，石清森也起的很早，于是和他学会了气功。日复一日，二人坚持不懈，每天这个点儿在老榆树下见面、练功。

练完功收势之后，徐秉仁叹了口气，还是那样慢条斯理的说：“学气功首要在于静，这是我家祖传的功法，不同于五禽戏和太极，完全是利用气的循环强身健体。气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您也知道我那口子，动不动就要和我吵，烦死人了，说不生气是假，没有那好涵养呀。”

“您二位总得因为点儿什么吧？”

“咳，一言难尽。总之，我的所作所为，除了把工资交给她是对的以外，就没有一样是对的。反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这点事儿。不说她了，我这儿有个事儿拜托您一下。”

“甭拜托，您有事尽管吩咐。”

“天不遂愿，生了五个丫头，就缺一个小子传承了，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也好，技术也罢，到咱这儿不能带走不是？没辙呀，只好传给老五了。这不，我把老五领到这条道儿上了，从小我就教她背《全脉诊歌诀》、《汤头歌》、《医学三字经》等等古人留下来医学经验。她也争气，这不从中医药大学毕业了，分到了中医院当大夫。往后您和她大姑看病多找找她，其实看病就是凭经验。”

“没问题，我顶相信中医了。院子里有您这位大夫我们看病都方便，这么多年谁没麻烦过您？”

“应该的，应该的。”

“这套气功您也教教她呀，多好的健身方法，练完了我都感觉着身子清爽多了，一天不练就不爽。”

“教了，丫头懒，现在又忙着搞对象呢，晚上回来的忒晚。”

“该着啦，老大不小了。四个丫头都出嫁了，老丫头再一结婚，您就踏实了。”

“是这话，人这一辈子，操不完的心，不操心了，享几天清福吧。”

“几个孩子都挺好，操什么心呀。儿女自有儿女福。”

“您圣明，不操了，没心情了。”

正说着辛卫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交给石清森：“大姑父，这是水电费收据，下个月该您家算了，是我帮着您算还是等石欣他们？”

石清森接过水电本：“我自己来，不求人。”

“得，您厉害，我不行，不求人我活不了。这不，吃点儿早点都得求人。”他端着小铝锅扭头向大门外走。

“您还为他挤占您一间房子的事儿生气呢？”

“没起子的东西，就知道窝里横，您瞧瞧人家郑浩，有本事找单位闹去呀。”

“真是，这小子当年还看上我家老五了，非缠着她交朋友。老五是谁呀，一直不搭理他。”

“可不，五姑娘不是一般人物。不光继承了她妈的横劲儿，还继承了您的能耐，真不易。”

“这丫头不像我，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呀。您这三轮也歇了？挺好，该享享福了。”

“别看我七十多了，身子骨还棒着呢。就是血压有点高了，姑娘死活不让干了。”

“您老俩算是得了姑娘、姑爷的继了。”

“您也一样。退下来也不歇歇？”

徐秉仁压低声音说：“不行，差远了，家呆着还不如上班呢。我们这个行业，越老越吃香。”

“没错。”两人相视一笑。

晚上石欣两口子来了，石欣去各家要电表数字，江涛把水缸里得水打满，然后倒掉了脏土。见没什么活了，他拍了拍墙面：“我真服了您了，这样的事儿您也答应？”

石清森无奈的说：“这老婆子的一辈子，一心扑在他们辛家。说是结了婚单位立马分房了，可这一等孩子都上学了。”

“但愿吧，我怎么听说辛卫想把工作辞了，自己开个装修公司呀？要这样可就没单位给他分房了？”

“听谁说的？”

“上次我们来，西屋李姨问我郑满义受处分能不能撤销的事儿，顺便提起来的。说辛卫和她家郑浩商量两个人合伙开装修公司。”

“他有那个魄力？”

“眼下放开了，国家支持个体户参加国家建设，这叫做容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个诱惑力很大呀。”

石欣回来了，她把袋子装进自己的挎包里，全院十一户人家轮流算当月的水电费，每次轮到石家都是她办，挨家统计完电表数字，再算好水电费，再挨家收费，再上缴银行。“东屋的章姨要我带话谢谢您呢，她的两个孩子大学都分到科研所了，接她两口子的班。她说谢谢您当年保护了那些书，后来都派上了用场。”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知识到什么时候都有用。”

“我还似乎记得那时候，你们把好多书搬进屋，藏到了床底下。”她一转眼看着失去的房子，“我怎么一看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呢？走了。”

“你这孩子，就不兴不看，不想，忘了这事？”辛大兰心里也是十分不悦，这是她内心的痛。

“不可能。”两个人走了。

江涛两口子刚走，辛大勇推门进来了，石清森还以为两个孩子又回来了呢，刚要说话一看是辛大勇，他淡淡的说：“大勇，有事找你姐呀，我们可就剩这一间屋了。”

“姐夫，房本改不了，房子一定是您的。辛卫不说了是借嘛，真是借，准还。姐，辛卫这孩子要疯。”

“怎么了，坐下说。”辛大兰拿过一把折叠凳放到桌前。

“不坐了，坐不住。你得去劝劝，放着好端端的正式工作不要，非要辞职开什么装修公司。”

“我听说了，他媳妇什么意见？”

“她是坚决支持，说什么要敢想敢干，敢革命，敢造反，敢于摸着石头过河。你说这过河摸什么石头呀，水小，您趟着就过去了，水大了，摸着石头就管用？还不一下子就把您冲走呀。”

“简直是不知深浅。”辛大兰起身要动换，石清森拦住她说，“让孩子闯闯也好，年轻人嘛，现在形势就是这样，鼓励年轻人创业。”

“那分谁，就他，还创业？还不从姥姥家陪到舅舅家去。”

“我干嘛要赔呀？”辛卫进来了，“我一猜您准是到这儿告状来了。大姑父您说得好，有您这句话鼓励我，我还就信心百倍了。大姑，您能不能赞助我一点儿，当作创业资本，就算您入股，以后赚钱给您分红。”

“我哪有钱呀？”

“您甭骗我，您退休以后一直没闲着，怎么不存个三万、五万的。您入股两万就行。”

“我正准备去劝你少做梦呢，我根本就不支持你辞职，有钱我也不给你。”

“你们都怎么这样对待新生事物呀，莫名其妙，算啦，我倒要做出个样儿来，让你们刮目相看。” 

“再怎么刮目我们也看不出你有那道道儿。”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辛卫说着转身走了。辛大兰在他身后嘟囔着：“还，还什么大丈夫，我看就是一块大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