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落实私房政策开始了，石清森唯一的弟弟石清林想起了那十八间客房。1954年,石家老父母前后脚离世，大哥也离开了这个家，责成他担任了旅店的经理，但是他的心根本不在生意上，提笼架鸟，吃喝玩乐，听戏玩票是他的生活乐趣。可是将来全要依靠这房产生活呢，所以他还是非常高兴的接受了这个职位。没想到父亲弥留之际竟然看到他不是守业的人，所以将全部固定资产除他一家的住房外，全部留给了他哥哥。好在大哥人好，他依然挂着经理的名，一家子吃着旅店这碗饭。没想到，他当甩手掌柜的当惯了，对经营管理不闻不问，导致旅店难以维持了。公司合营的潮流一下子冲击着这家“祥瑞旅社”，石清森开完会，听完区里领导的报告，毅然将房产全部交给了国家。他的唯一条件就是留下弟弟，担任副经理。石清林继续享受着每个月 的固定工资。但是很快，这种平稳的生活被彻底摧毁了，这18间房屋也被政府拆除，在这块土地上建成了一家大型商场，他也被调到了其他旅店。

往事不堪回首，但是现实的政策十分诱人。石清林架不住儿女的怂恿，带着能说会道的大儿子来到了大杂院的哥哥家，他们要找石清森商量要回房产的事情。

石清森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后质问道：“当年你不也参加会了，你也点头了，怎么现在说话不算数了，跟政府讨后账？”

“我真不知道你把它们献给国家了。”

“不献你也会把他们糟蹋光，还不如献给国家呢。为什么文革没斗你，那就是房子保了你，否则的话，有没有你的今天还单说呢。我可是尝过被揪斗，被审查的滋味。”

“那是那会儿的政策，现在的政策变了，房子可以退赔了，我们为什么不要呀。”石刚插话了。

“纵有广厦千万间，睡眠仅五尺。你要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人要知足，知足常乐。”

“大爷，那是钱，钱呀。”

“钱？你就认钱。你要学会感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你的今天，没准儿你爸和我早就沿街要饭去了。”

“大爷，您甭这么说，您真的不反悔？您真的不为儿女想想？再说您看看您住的这破房，不想换个好环境。”

“男子汉说话算话，我既然说了献给国家，为什么反悔，我不能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国家。你要说故宫还是我们祖宗的房产呢，谁去要了？”

“您这不是搬杠吗？大爷，我们也听明白了，反正您是不打算要了对吧？”

“不是打算的事儿，是根本不能要，也要不来。”

“反正房子是您名下，您定。但是您一旦要回来了，我们知道了，那我们可不答应。那房子不要了是吧，行。但是您想明白了，想要了就得有我们一半儿，不能私吞。”

“哦，闹了半天，你们是怕我悄悄的要回来私吞喽？小子，听好了，你大爷是一个说话算话的爷们儿，那会儿我离开家本身就没打算惦记这房产。没想到你爷爷不放心你爸呀，怕他把家产糟蹋光了，这才转到我的名下。新社会来的好，起码你爸没沦落到鸡飞蛋打的地步，国家给了他工作，让他有了固定工资，养活了你们全家，你们得感谢政府感谢党！”

石刚不言声了，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又掏出钢笔，刷刷的写着什么，写了几行字后，又照样誊写了一张。他把两张纸交给石清森：“真要是这样的话您就签个字。”

石清森接过信纸看着上面这样写着：“我自愿放弃对原来私产18间房子（祥瑞旅社）的产权，绝不反悔。”他抄起笔签上了名字，又找出印尼盖上印章，右手的大拇指沾上印尼郑重其事的又按了个手印。

“您留一张，我拿着一份，咱回见吧，您了。”他们爷俩走了。

“你看，就这么走了，水也没喝一口。”辛大兰把为小叔子爷俩沏的茶端起来自己喝了，“这么多年也不来往，敢情是为了房子呀？老石，你真的不要了？

“要什么，房子早就拆了。况且要国家补偿干什么，我们有吃有喝的。即便要回来也有一场架好打。”

“反正是你的房子，你自己给儿定，心疼不心疼的只有你知道。”

“为了给你弟妹治病，你把那么多首饰都当了，难道你不心疼？心疼也就一会儿，心安理得是一辈子。”

没几天，女儿石霞和儿子石良一起来了，他们也听说了私房退赔政策，18间房子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数字呀。

“你们不是不认我了吗，怎么又找上门了？”

“老爷子，您那亲弟弟和大侄子都来过了吧，我们再不来恐怕也不合适吧。他们不也是奔着这房子来的？”

“放心，谁来也是白来，18间房子没戏。”

石良说：“您别把话说死了，我现在就负责落实政策，您只要写一个委托书，一切都由我来办。”

石霞急忙介绍起来：“您还不知道吧，石良现在已经不教书了，他现在是教育局办公室副主任，兼落实政策办公室副主任。”

“升官了？多大官对我来说也没用，我不能说了不算，我不能看着你们为了房子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您以为没房子就不打了？我们没人撑着，您那弟弟一家长期欺负我们，不是甩咧子，就是指桑骂槐。”

“那是你妈造成的恶果。”

“我妈是厉害一点儿，对你们也不好，但是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呀，怕我们被欺负。”

“是保护，可是怕被人欺负，反过来也不能欺负别人吧？”

“您还是向着您的弟弟。”

“我谁也不向着，说的是理儿。”

“也对，那咱们就说说这房子的理儿。18间房子是我爷爷留给您的，和他们丁点儿关系也没有，这叫遗嘱。”

“根本没有遗嘱。”

“房主不是在您名下吗，这就是既成事实。”

“你们来了是看我呀，还是看房子？要是看我，咱就好好聊聊，要是看房子，对不起，根本就没有那码子事。”

“现在党的政策就是有错必究，实事求是，要说没那码子事那您可就不是实事求是了。他们来您敢说不是为了房子？”

“行了，别扯闲篇儿了，谈正事。”石良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写好字迹的信纸：“爸，委托书我写好了，您签个字就行。”

“好嘛，你们是早有准备呀。我也准备好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写好的放弃房产证明书。石良接过来看了看交给了姐姐：“没救儿了，我们碰上顽固分子了。”

石霞接过来仔细的看完，把信纸拍在桌子上，“写得好，写得好呀，全然没有了亲情和儿女。那我们还呆着干嘛。”她抓起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石良也抓起书包快步跟了出去。石清森忽然想起来十年前，女儿也是这么离开的。他端坐在桌前，不由得泪流满面：“这都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