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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呀。”孙雅菊回到家中，想起昨天要房的事还是一肚子气。进屋看见了坐在八仙桌前的这两个单位造反派还没走，气更大了。“你们到是走呀。这事儿没的商量，我必须当一把手。”

孙雅菊所在的单位是一家有着五十多人的小厂，以前也是一家私人工厂，叫庆丰玩具厂，因为厂名带着东家的名字，封建色彩浓厚，所以改名为东风玩具厂。厂长是公司合营时公方委派的，现在被认定为走资派，一夜间被两批造反派夺了权，靠边站了。究竟应该谁掌权，两派争论不休。

“孙大姐，就您一个女流之辈，扛得动这杆红色大旗吗？当个副手呐喊助威就行了，战场上厮杀有我们这些年轻的小将。”说话的是厂子里年轻人组成的造反派头头赵志名。

“就你们那几个人，也敢说到战场上厮杀？死了心吧，其实骨子里你们就是保皇派。谁不知道你是那个走资派内定的厂长接班人，骗谁呀？你们就是明着造反，暗里保皇。”

“你不要血口喷人。看样子我们是谈不成了，那就走着瞧吧。”

“戳你心窝了吧？走走呗，瞧瞧吧，老娘还怕你不成？慢走，不送。”

“留步。”赵志名二人气哼哼的走了。

“这一天啊，一大早就不顺心呀。”孙雅菊推开门看着走远的赵志名，其实她是在看那间梦寐以求的两间西房。儿子女儿老大不小了，四口人在这两间小屋里真没法住。她跑了好几次房管所和街道，希望双方同意把李家腾出的西屋给她。房管所说了这房子的问题，上级单位已经分配出去了。向红则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对敌斗争，不能因为个人的问题耽误大局，要斗私批修。孙雅菊是一个性情泼辣的女人，敢说敢干，造反正好符合了她的性格，她根本不知道走资派和保皇派的性质，她造反的目标就是造那些阻碍她获得个人利益的人。这次她暗下决定，一定要舍得一身剐，把街道的向红和赵志名拉下马。

西屋的房门还开着，这时搬第二趟家的三个人回来了。这次搬的是小件，所以连同陈家的另外两个人一起出来帮忙，物品很快就搬完了。这边孙雅菊站在门口大声的叫着：“辛力，辛力，过来一下。”

辛力拍了拍身上的灰向孙雅菊家里走来。

“大兄弟，谢谢你呀。”尤玉向着辛力的背影喊着。辛力回身挥挥手，走进了孙雅菊的家。

“这是您的内侄？身材真魁梧，真能干。”望着辛力的背影尤玉不由得夸了一句。

“是，我媳妇的亲侄子，叫辛力，随他爹，好身板儿。好了，搬完了，我也回该回厂子看看去了。”

“太谢谢您了，进屋喝点水再走吧。”

“不啦，家里乱糟糟的，你们赶快收拾吧，我就不添乱了。”

“爷爷，谢谢您。”

“孩子，还是按院里的叫法叫我大姑父吧，我的小女儿也才八岁。”

“您老不都四十多岁了吗？孩子才这么小？”

“对，要的晚。你们忙吧。”

“我送您。”陈墨晗抬起手，恭敬的送石清森出门，他们来到了院门口。

“回吧。怎么，有话呀？”

“是，大姑父，让您看出来了，您是热心肠。我过两天就得走，去湖北干校。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能回来。这娘俩要是有事，求您帮衬一把。要是有人欺负她，您帮着说个话儿，护着点儿，让娘俩少吃点亏。”

“敢，你放心，在这个大院里没人敢欺负她。”

“那我谢谢您啦。”他抬起双手拱了拱，眼镜后面的双眼里流出了两串热泪。

“别这样，擦干喽，男人吗，大大方方的走，别儿女情长的，省得女人更不好受。什么时候走告我一声，我蹬车送你去火车站。”

陈墨晗点点头，摘下镜片擦着眼睛，当他重新戴上眼镜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位清秀端庄的女子。

石清森刚要上车，看见迎面走来的大女儿石霞又下了车。

“爸，我有话跟您说。”

“嗯，你先回屋，我锁车。”他弯腰用锁链在三轮车的轮子上加了一把大锁。

他的女儿石霞好久没来了，自从他和辛大兰离开那个家以后，石清森不愿回去，那复杂的心情难以表述。但是他还有一双儿女需要养育，所以每个月他都要硬着头皮回去看看，顺便把工资的三分之二交给他们，作为生活费。石霞大了一些之后，便不让他回家了，而是自己来这个大杂院取生活费。转眼间儿女都长大成人了，他们开始挣钱养家了，所以也很久没来索要生活费了。石霞没动窝儿，等着石清森，这边陈墨晗向她点点头，先进院回屋了。

陈墨晗回家了，石霞和石清森也前后脚回到北屋。厂子里因为造反派和走资派之间在争斗，所以，厂子基本上停产了，辛大兰只好接了一些简单的服装活在家干。她看见石霞来了，急忙停下手里的活，亲热的说：“大丫头来了？”

“二娘，您别这么叫了，不好听。”她和弟弟一直这么称呼辛大兰。辛大兰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石霞已经上小学了。她目睹过母亲是怎样对待辛大兰的，她心疼她，但是更恨她，亲妈说过，就是她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让他们姐俩从小失去了父爱。

“哦，石霞来了，你看多少日子没露面了，快坐，走累了吧，我给你倒水。”辛大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给她沏了一杯白糖水。

“我结婚了。”

“好事呀，怎么新姑爷没一块儿来？”

“小弟也工作了在学校当老师。”

“好。你们都长大了出息了，都是国家的园丁了。”石清森觉得愧对女儿，当初女儿想上大学，但是没有钱，所以只好高中毕业就去师范培训，之后就留校当了老师。

辛大兰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她把信封递给石霞：“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早说呀。给，这是这几年你们没来取的生活费，就算是你爸给你的结婚礼物吧。需要什么自己买点，没得买就留着贴补家用。”

她没接，站起身：“我妈死了，肺结核。”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不说呀？”石清森也站起身，“我跟你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家里有两个大男人了，什么都能扛的过去。您那弟弟不让她进祖坟，说是你们已经离婚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实行火化了，骨灰也在公墓安葬了。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以后我们没关系了。”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石欣，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个年龄，也是这个样子看着父母争吵着离婚分手，此时她的眼泪挤满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小妹，你长大一定要孝顺父母知道吗？”

石欣看着石霞点着头，似懂非懂的说：“大姐，你哭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石霞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眼前明亮了许多，她夺门而出，大步流星的跑向大门。石清森抄起外衣披在身上，顾不上穿，急忙跟了出去，来到大门处，向胡同口张望，隐约的看见远处一个男人搂着她的腰向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