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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阳回到屋，两个孩子还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外面，担心着母亲的安危。批斗会的强烈刺激，到家中搬走图书使他们再一次感到了恐惧，不久前的抄家，老房子里面的物品几乎被拉光，父亲被拉走，他们被赶了出来流落到了这里，怎么走到哪里都没有安全感呀。屋里的家具只剩下两张单人床，章阳把它们拼在一起，三个人睡在上面。一张三屉桌一把椅子，一个八仙桌两个凳子，一个橱柜，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看着章阳悄悄的进屋，两个孩子跑过来，她紧紧的抱住了他俩：“没事，你们怎么还不睡？去睡吧。”她把两个孩子安置在床上，拍着他们的屁股，轻轻的哼着摇篮曲的调子，孩子很快睡着了，她的眼泪却流了出来。搬到这里一个多月了，她终于得到了消息，丈夫被带走批斗半个月后，因为不堪忍受，悬梁自尽了，最后落下个“畏罪自杀。”她起身来到三屉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了一本相册，将里面丈夫的单人照片抽出来，放到了一个镜框里，摆在了桌前。暮色中，她眼泪汪汪的望着床上的孩子，他们还小，生活还要继续呀。

还有一家也没睡，那就是李广河。他正看着妻子收拾行李。已经五十岁的他，身体开始发福了，从一个穷小子到一个傲视一切的巡警，从一个落魄的扫街工到如今的落水狗，人生真的是变化无常。

“走走呗，没啥可留恋的。”他的妻子喃喃自语。她也是他家乡的人，只是不在一个村。当初被保媒在老家完婚后就跟随他来到了北平，也算是享福了。

“福也享了，罪也受了，人这一辈子就他妈这么回事。你在老家不也是受种地的罪，享丰收的福嘛，一个道理。回去好，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在这里每天一大早，比谁都起的都早，吸一鼻子黄土不说，还挨骂。什么日子呀。”

“爸，我这学还上不？”大儿子李繁星已经十八了正在上高三。

“还上个屁。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回家种地去多好，一点也不耽误。”

“我想上学，不想种地。”

“你算老几？你说上就上，谁敢教呀？”

“把你的书我都带着呢，回去咱自己学。兴许县城力的学校还开着，不行就到县城去读书。”李广河的妻子安慰着儿子。

“爸，他们为什么批斗你？你为什么非要当伪警察，就不兴当个八路、当个解放军什么的。”女儿插话了。

“可说呢，当初刚解放我要是参加解放军多好，可是我害怕呀，怕被解放军杀了。所以脱下制服就自己趸点菜卖菜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还说那有啥意思。睡吧，归置完了，明天再把被服一收就齐活了。”

“睡，睡。回家也好，起码地界大了，省得丫头这么大了还和咱俩睡一屋。”

“爸，那回老家我就有自己的屋子了？”

“没错，咱们有祖上留的祖产。到时候在院子里再种点菜，栽几棵果树，想想这日子也是挺好的。”

“那您回家，老家人会不会继续批斗您？”

“那谁知道呀。左吧就这点事儿，斗，斗去吧。”

“不会了，村里的人都沾着亲呢，再说我们在老家又没有仇人。”李广河的老婆瞪了他一眼，“睡吧，不早了。”

还有一个人没睡，他就是辛大勇，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通过破损的窗户看见了。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妻子的病搞得他焦头烂额，使得他的话更少了。但是他的心思很多，此时他不得不佩服姐姐和姐夫，他不光想到了姐姐出资为媳妇治病，还想到了那年母亲病危，大冬天的临死前想要吃点水果，姐夫满京城的去踅摸，最后只买到一瓶橘子汁。想到这里，他脆弱的心拦不住自己的双眼，两行热泪瞬间流了下来：“好人哪。”

“打倒你，就要打倒你。”里屋传来辛力的声音，他在睡梦里还在开展阶级斗争。

他擦干眼泪，心里骂道：倒霉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梦里都不闲着。这下闹的，可咋好呀。他又开始恨起了自己的父母，都是在旗，瞧瞧人家混的，18间私产。你哪么留给我弟兄姐妹一人一间也行呀，都糟蹋了。眼看着两个儿子老大不小了，将来结婚这房子还是心病呢。他又开始惋惜起来，早知道把小儿子过继给她呀，都怪大力他妈，就是舍不得，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过继不过继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改个姓嘛。这下好了，人家抱养一个，好在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