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严歌苓在北京大学与作家刘震云围绕“我为什么写作”展开对谈。她表示,从女性的价值观出发,可以看出一个时代的英雄,一个时代最时髦的人到底是怎样的。现在很多女孩子眼里的英雄,是被称作“土豪”的有钱人,而她笔下的这位女主人公,“信念英雄,信念生命,永远不会改变”。 这次是美人救英雄 《床畔》是严歌苓擅长的军旅题材小说,讲的是执着于英雄信念的护士万红,与其所护理的英雄连长和一名军医之间的爱情故事。 据严歌苓介绍,这部小说有点像其中涉及的“植物人”主题,是“休克”了很多年的一本旧作。二十多年前,当她听一位护士朋友说到护理植物人时那种近乎神交的微妙交流时,“心里亮了一下”,萌发了创作欲望。父亲当时曾经建议她,应该以两个人的主观视角来写,一是女护士的视角,一是被传统医学判决为植物人的张连长的视角。但那一稿最终没能自圆其说,仅仅留下一堆厚厚的稿纸。后来在与张艺谋谈论《金陵十三钗》剧本的时候,他也建议严歌苓不要把植物人作为叙事视角之一,因为关键不在连长是不是真的正常活着,而在于万红以信念去证实他活着。 谈到最终呈现的这部小说,严歌苓说:“这是一部象征主义的小说。年轻女护士坚信英雄活着,象征她坚信英雄价值观的不死。这也是一个美人救英雄的故事。女性心目中对英雄的衡量与定义非常能够体现时代和社会的定义。” 以前最美的女孩都在军队 同样有着军旅生涯的作家刘震云,则回忆了当年的经历。“歌苓当过兵我也当过兵,因为我们那个时代当兵是最好的出路。她是舞蹈演员,我是在戈壁滩上,冬天零下20多摄氏度每天背着枪。” “当兵三年没见过一个女的”的刘震云,后来因为“批林批孔”被调到师部,和女兵住在同一个招待所。“那时候中国最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在军队,不像现在是在夜总会。我头一次见女兵,太阳光晒下来,我看到她们脸上以及胳膊上的茸毛,是那么的纤细夺目。” 女兵们爱在洗漱间洗头,当时年少的刘震云于是一次次找机会去打水。后来女兵们走的时候,他一个人沉默地跟到火车站,火车开走就哭了。“这是那个年代中国正常的生活,我没把它写出来,但是严老师写出来了。” 在刘震云看来,严歌苓是“唯一一个会把随着时间消逝被遗忘的事情,被遗忘的人物,那些生活的片断、碎片捡回来的作家。她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不生活在中国,不生活在中国的人替中国人打捞中国人遗忘的碎片。当然她也属于中国人。” 对话 严歌苓:我为先生打扮漂亮,也是给女儿做表率 “英雄成了‘肿瘤’,这让我感到悲哀” ●:你的这部小说涉及到英雄的价值观,想请问的是,你所说的“英雄”,是可以超越时代的具有永恒意义的英雄? 严歌苓:我所说的英雄,是恒定的。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人有三个阶段,本我、自我和超我。所谓英雄都达到超我的境界。中国有很长时间对“自我”不承认,人的本能和自我肯定要反弹,甚至矫枉过正,不再相信过去所提倡的超我。因为很多个人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所以现在的中国,在性、赌等各方面泛滥,好像甚至要超过西方。 一个法国15岁女孩子,她因为反对偶像崇拜,被教会杀了。后来人们就承认她是英雄,把她的指甲供奉起来。这样的小姑娘也是英雄,她不从众,反对庸俗化的信仰,这就是一个很难去坚持的东西。英雄都是不识时务的人。 ●:在这本书的尾声部分,通过一个国外年轻人的视角,表现了价值观的崩坏。你本人的经历,经历了中国改革开放,同时又到了国外,在不同的文化体系里,你对英雄的认识有什么影响和变化? 严歌苓:我觉得没有什么变化,英雄主义体现人的“超我”境界。辛德勒也是英雄,《勇敢的心》的威廉·华莱士也是一个英雄,大卫也是英雄。可能这种事情本身并不存在,挑战一个巨人是不可能的嘛。但人类对自己能力和精神力量的局限是了解的,这当中寄托了一种对不受本身力量局限的勇敢的寄托,这是一种永恒的东西。 ●:我看这本书里除了英雄信念之外,对人性的细节把握也是非常细腻的。其中植物人的情节,让我想起包括马尔克斯、川端康成都写过的沉睡年轻女性的小说。我想请问下,你觉得为什么从女性视角来这样写的作品并不多? 严歌苓:这我倒没想到过,也从来没有比较过。战争里很少植物人,铁道兵里面由于塌方造成的植物人比较多,只有塌方才造成长期休克。当初我听的时候,是一个“老铁”当笑话讲的,后来就成了老大难。因为医院要搬家,这个英雄怎么处理?我听她讲笑话得到了启示,人是多么功利。一个英雄后来变成了很难处理的“肿瘤”,这让我感到很悲哀。 ●:我也注意到你当时听到护理植物人那种细微的交流时,有了创作灵感。 严歌苓:美国有一个植物人20年后醒来,这期间人们对他讲的话,重要的他都记得。所以这就是我们医学的局限,现在对人的了解才多少? “台湾小说与学院互动强,大陆小说主要靠读者” ●:对这类细微之处的把握也是您所擅长的。我想问的是,女性视角来写年轻男性身体的很少。将来,如果这块还是很空白,你会不会想尝试一下? 严歌苓:我从来不会预见将来会写什么。只是说可能有一些题材,我越来越难忘,做了一些资料研究也越来越成熟,准备越来越就绪了,我会去写。如果在资料准备过程中发现永远难以把握的,我也会放弃。新的故事不断涌现,特别是现在的中国社会,有很多荒诞、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从国外回来,老是发现一惊一乍的事,很有意思。 ●:就像一些作家说的,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之所以很强大,是因为有这样的资源。实际上一些外国作家的小说,已经不怎么强调故事性。你以前也有实验性很强的作品,但这一部总的来说还是线性叙事的。写过很多作品之后,采用这样的叙事方式,会不会有审美上的疲劳? 严歌苓:我想过很多创新,我刚刚在美国得到硕士学位的时候,很多小说的形式都是很不同的。我爸爸曾给我一个警告,你现在写得越来越抽象了,是不是把白描、写实主义的再捡回来?那是《人寰》得奖的时候。后来我就去了非洲,创作像《第九个寡妇》这样的作品。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尝到甜头。大陆不太像台湾,你的每次创新都会和像王德威这样的学者、学院产生互动,你会觉得非常有劲。大陆主要是看你的小说在读者中的反应。但其实我有很多想探索的形式,我这个人是非常喜欢创新的,这本小说也不是以情节取胜的,有大量的人物心理活动。再比如说卡夫卡的《变形记》,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非常真实的,但他整个是一个非常荒诞的故事,写人的异化。我觉得不要光看一个小说的细节,细节的真实和故事性,往往包装了作者的巨大“祸心”。他想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象征?我觉得这个是最重要的。 “我丈夫配得到一个光鲜的妻子” ●:很多关于你的报道都会提到你的优雅,还有像打扮漂亮迎接丈夫回家这样的细节。前段时间有位学者因为关于女性美的看法,在网络上被认为是“直男癌”,你认为他这样的做法是否不妥? 严歌苓:那有什么不妥?我是个个人,代表我的观念。我现在不仅是因为先生(打扮),还有我女儿。我觉得要给她做个表率,一个人不能邋里邋遢的。孩子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肯定是游完泳,精神焕发,换好衣服,可以见人的(状态)。相对别人的生活,我的生活是一个完全孤立的状态。(打扮)这也是一个自我纠正。写作的时候穿宽松的衣服,乱七八糟,写完之后希望可以和大家一样,甚至更精神。有这样一种想法,所有的事情就是自我纠正。比如演员最不喜欢化妆,因为他的生活就是化妆。我的朋友陈冲,她最不爱打扮。她说“我是一个懒人”。因为她的生活每天一大早就见化妆师,她自我矫正的方式就是不化妆,懒得穿衣服。我呢,(写作时)就像猪八戒似的,乱七八糟,写呀写的,饭也烧糊了,我们家锅烧穿了好几个。但在老公下班,孩子放学后,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比较精神、很自律的一个形象。而且我经常是在运动完之后,去市场逛一逛,买点新鲜的菜回来,做晚餐。不能拖着全家进入一个作家的内心的、绝对自我的一个生活。这对他们也不人道。 我是这么看的,当年我先生天不亮就去上班,天都黑了才回家。我觉得他很英雄主义的,他配得到一个光鲜的妻子。他为家里献出了整整一天,去社会上搏斗,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做是对他仁慈的。他不能看到一个一塌糊涂的,跟早上出门没什么区别的老婆。一个作家可以穿着浴袍就在那写。回到家他还看到你这样,他会觉得,好像我这一天没上班啊。 ●:那你觉得女性美就是温婉吗? 严歌苓:也不一定多温婉,比如我锻炼起来会像疯了一样非常有力量。和家人有的时候也会争执,真实才好。如果你是个比较温婉的人就温婉,你要是一个激烈热情的人就激烈热情,不能太压制自己的本性,你要照顾别人的情绪,不要骂人,不要说话特别冲,这是对的。你要冲的话,容易伤害别人。你如果不在意伤害别人,那是你不够善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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