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西化集团公司总部办公楼四楼，身材适中，集文人、职业经理人、手握权柄者等各种气息混杂于一身的，属于省管干部，职级为副厅的西化集团副总经理王茂升，正跟王好在进行一场有趣的对话。
　　“你凭什么想扩大西化产品和原料的承运额？”
　　“凭我的硬件投入、服务质量、管理制度。”
　　“硬件投入，说来听听。”化工专业出身的王茂升最看重设备器材的质量和技术状态。
　　“我公司30多台牵引头都为奔驰和雷诺系列。”
　　2000年前后，因为中国国产重载卡车正处于起步阶段，所以王好他爸购置的都为进口车，而西衢运输行业中许多公司都使用国产的欧曼、东风霸龙。
　　当然，到2006和2007年后，中国在某些性能上已经可以比肩国外顶尖重载卡车的东风天龙商务车、解放j6系列等国产重载卡车正式投产后，情况才好转。
　　“同时，我公司40多台挂车中，有30多台为运输危险化学品的常压槽车和压力槽车，在安全方面，完全可以满足液氯、出口精碱、氯仿、二氯甲烷、四氯化碳、氯乙烯、四氯乙烯、氢氟酸、制冷剂等产品和原料的运输。”
　　王好对西化集团主要液体产品和所需原料了如指掌，并着重强调安全，因为安全是危险化学品运输的根本。
　　“哦，听起来你以液体危险化学品槽罐运输为主，这在西衢不多。说说，你的槽罐是哪里生产的？”
　　“荆门宏图特种飞行器制造有限公司。”
　　“不错。这个公司在槽罐车生产方面，技术力量和质量可排进国内前几名。”
　　“你液体槽罐的运能每年能达到多少吨？”王茂升接着问。
　　“年50万以上吨。”
　　“可按你现有的车辆，估计也就每年35万吨。”
　　王好惊讶于王茂升对化工运输的精通。既然人家是行家，自己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我指的是下半年后。最近我正在筹划添置新的车辆设备。”
　　“你还算诚实。今后有什么打算？”说实话，王茂升挺喜欢眼前这个说话直接，思路清晰的年轻人。作为前辈，他更感兴趣的是后辈们对今后发展的谋划，只顾眼前利益的人是不会有远大前途的，而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他王贸升帮助。
　　“等新的车辆设备到位后，我将围绕西化集团氟制冷剂系列、石化材料系列、氯碱化工系列等液态危化品槽罐车运输资源，在专罐专用的基础上，根据同类货物的发送点、到发点，实施甩挂运输作业。”
　　“好！你这个小朋友的想法真好，深合我意。”因为兴奋，王茂升点了根烟，平时不太抽烟的王好也陪着抽。
　　见话题对路，王好继续谈自己的设想。“甩挂运输将汽车运输列车化，可以相应提高牵引头的利用率，免除了装卸货的等候时间。与定挂运输相比，甩挂作业具有牵引车头投入成本低、单位运输成本低、运行效率高、周转快等显著特点，可以产生可观的经济效益和良好的环境效果。”
　　“赵茹娟没介绍错人。说实话，我西衢集团有自己的下属汽运公司和铁运公司，但每年超过200万吨的公路运量，还需要你这样的社会企业来支持。”
　　接着，王茂升在便签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王好说：“你找他商谈具体事宜，叫他应总，氟产品由他负责。另外，他是西化物流界的前辈，集团其他几个下属公司产品发送和原料运输的负责人，他都熟。”
　　王好毕恭毕敬地接过便签，仔细收好后，说：“听说王总对金石书画颇有研究，我这里有据说是余绍宋的册页，不知真假，还请王总给过过眼，鉴定下。”
　　“余绍宋的册页？”王茂升话音里的反问语气特别重。
　　余绍宋（1882一1949）字越园，早年曾用樾园、粤采、觉庵、觉道人、映碧主人等别名，49岁后更号寒柯，浙江龙游人，生于浙江衢州，也即作者笔下所谓的西衢。民国元年任浙江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教务主任兼教习。翌年赴北京，先后任众议院秘书、司法部参事，次长、代理总长、高等文官惩戒委员会委员、修订法律馆顾部、北京美术学校校长、北京师范大学、北京法政大学教授、司法储材馆教务长等职。
　　余绍宋出身书香门第，善属文、精鉴赏、长方志、富藏书，尤工书画。《晚秋》山水轴，上世纪20年代曾在莫斯科、柏林、巴黎展出，名震一时。《龙丘山图》层峦叠嶂，气势雄伟，为其山水画之代表作。又善画梅兰竹菊，更工墨竹，有风、雨、雪、月四帧墨竹，为日本天皇裕仁母亲重金收购。
　　1950年其子将藏书1.6万册，古书碑帖及自作书画等数百件无偿捐献给政府。因之，市面上难见余绍宋真迹。
　　王好小心地从包里取出书本大小，红木装面，竖式画心，裱成左右翻折的“蝴蝶式”的四页册页，轻放在王茂升办公桌上后，又落回原座。
　　起先，王茂升还不以为然，但翻开册页后，表情就变了。待细细看完这四页册页后，才长吁口气，说了四个字：“真品，珍品！”
　　旋即，王茂升又自言自语说：“余绍宋的山水、花鸟册页市面上不多，小朋友，你运气好，珍品难求啊。”言语中，羡慕之意毕现。
　　说起余绍宋的作画和册页，这里还有个故事。由于余绍宋曾是梁启超的老部下，且与梁启超在治学上十分投机，因此，当年寄居津门时，是梁启超饮冰室的常客。二人在这里曾有许多生动有趣的交流，涉及到传统文化的许多层面，余绍宋堪称梁启超晚年的知音。
　　除“接席长谈、从容商讨”学问之外，余绍宋还常在饮冰室或旧楼书房中以作画为乐。为方便余绍宋作画，梁启超着实动过一番脑筋、作过一番准备。他在卧室临窗处，特意安置了一张高架画案，这样，余绍宋就可以在较适合的光线下舒服地作画了。余绍宋作画时，梁启超每每伺于左右，“每出所藏旧纸墨索作”。这是个生动有趣的场景。别人都知道这是梁启超兴致所至，也不便上前帮忙。余绍宋受此礼遇，并不拘束，总是兴致盎然。他运笔挥洒、泼墨恣肆，“或五日、十日作一水石，或食顷尽数纸。”他还特意给新婚的梁思成和林徽因画了四页册页，表示祝贺。
　　望着沉浸在余绍宋册页里不能自拔王茂升，王好说：“既然是真品，就送给王总把玩了，搁我一粗人手里，反倒糟蹋东西了。”
　　王茂升脸露喜色地说：“是吗？”
　　但旋既又脸色沉静如水地说：“小朋友，你想让我犯纪律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你放心，工作上，只要对我们西化集团有利，我照样支持你。”
　　“贵什么重啊。不就一册页么，是我用自己从西衢江里拣的黄腊石跟一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换的。”
　　这样的谎话连王好自己都不相信，但王茂升偏偏信了。人总有欲望和弱点的。比如有人贪图美色，有人见钱眼开，有人喜欢古玩字画。
　　“那我就收下把玩几天。你什么时候要拿回去，就过来拿。”再次品味了一番后，王茂升非常小心地将余绍宋册页锁进抽屉。
　　王好一点也不反感对王茂升的“雅贿”。王茂升为人还算真诚，且有真才实学，对企业经营和化工生产及运输有真知灼见。即便不找王茂升帮忙，就凭先前王茂升对自己切中要点的提问和点评，这余绍宋的册页送他也不冤枉。商场中能遇上真诚而有学问的前辈点拨自己，是王好的幸运。
　　“对了，小王朋友，我给你介绍的那位负责氟产品外销运输的应总，人不错，没别的嗜好，就是爱‘砌长城’，没事喜欢打几圈麻将。”
　　“谢王总指点。”
　　“别，我什么也没指点你。说实话，世风日下，官场、商场，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场，潜规则多。我这是在保护我的干部。你给我记住喽，该干的事，你大胆干，不该干的事，绝不能越雷池。”
　　身为副厅级的王茂升也不端官架子，说话实在。
　　世风日下，是的。往小里说，求人办事，没礼不成，已成为如今最正常的“礼节”。连女演员想上个戏，都得用自个身体让人“潜规则”一番，如今哪，父母给的身体在现实面前有些贱了。
　　往大里说，卖官鬻爵古来之风，如今一个贫困县，设六七个，甚至十几个副县长之类的新闻已经不新；动辄几千万、几个亿的腐败贪污案也不是新鲜事。官场、商场浊也罢，清也罢，各人心里有杆秤。
　　这些，王好都懂。虽然正义尚存的他无力改变什么，但在商场游走，甚至今后的官场游走中，不害己、不害人、不被人害，王好自信自己还是能做到。
　　王好离开王茂升办公室时，王茂升送了王好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小王朋友，你是一只即将成熟了的深水甲鱼，该探出头来好好干番事业了。”
　　话糙，但王好爱听。这是一个前辈对初出茅庐的晚辈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