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昙花泪 - 小说阅读网-原创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连载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昙花泪
第二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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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11-5 00:30 编辑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浣溪纱.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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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初秋,覃沅县长途汽车站。
  毒日如火,白亮亮的阳光啃噬着裸露着的一切。磨蚀得只余下卵石的水泥地面,灼得隔着鞋底的脚板刺疼不已;胶质雨篷板搭成的巴掌大的候车棚里,挤满了湿漉漉的脑袋;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的《黄土高坡》唱得人心直发慌。我坐在待发的开往桐雨市的长途汽车上,焦急地等待雨兰。
  雨兰比我小一岁,和我是同村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们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窗共读,连住集体宿舍也是同床而眠。填写报考志愿时,雨兰竟然也和我一样填报了A师大,并双双中榜,拿雨兰的话说这是“永不分离”。今天是我们前往师大报到的日子。刚坐上汽车,闷热的车厢里充满的难闻的汗臭味儿让她受不了,说要买两支冰棍,跑下车半天就没回来。眼看发车的时间就快到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儿,真急死人了。
  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蓝色的背心都泛起盐白了。他摇着把油纸扇,猫腰钻进驾驶室,“哐啷”一声拉上车门,回头问售票员:“都到齐了吗?”售票员扫视了一周,没好气地说:“还有个小姑娘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
  我忙说:“师傅,她买东西去了,马上就来!”心里直骂雨兰误事。
  好不容易,才看见雨兰嘴里咬着冰棍,手里还拎了好几支,风风火火地跑来。一踏进车门,忙不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耽误大家了!对不起!”售票员白了她一眼。雨兰不以为怪,一坐下就把几支冰棍塞到我手里。
  “吃吧。我一趟工夫吃了五支,挺解渴的!”她从嘴里取出冒着冷气的冰棍,黑溜溜的眼眸闪着得意的神采,齐颈的秀发在耳后来回飘动。我可不敢像她那样,纂着凉丝丝的冰棍不知怎么办好。只一会儿工夫,那支冰棍在她嘴里就只剩下根竹签了,回头见我愣着,吃吃地笑了。
  “给我拿着吧,”她嘲笑道,“你少臭美了,这么大热的天,吃根冰棍解解渴还会丢掉风度不成?”她撕掉一支冰棍的包装纸,塞到我手里,自己又咬上一支,扭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我咽了咽口水,嗓子的确干得要命,便低着头将冰棍放到嘴边,薄荷味儿的清凉一下子弥漫到了全身。雨兰回头望着我笑了笑,没再取笑我了。
  车行驶了几个小时,雨兰一路唧唧喳喳就说了几个小时,一点也不觉得累。而我的头开始眩晕了,既而痛得像要炸裂一般,胃却又如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得要命。雨兰见我难受的样子,终于闭上了嘴,让我靠在她肩膀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兰摇摇我说:“紫芸姐,到了!到了!”
  我抬头向一看,窗外已是暮色苍茫了。谢天谢地,车终于到站了。
  雨兰扶着我下车后,又到行李架上取行李。我蹲在车旁,胃还难受得要死。
  “请问,有没有A师大的同学?”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一仰头,迎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后面跟着一群二十来岁的男女孩子,其中一个手里还举着个牌子——“迎接A师范大学92级新同学”。
  “我们是A师大的!”雨兰吃力地提着行李,喘着气嚷道,“还不来帮帮忙?”
  领头的男孩子看了看我,眼里涌出一丝嘲讽:“晕车呢?”然后轻舒长臂,一把拎过雨兰手里的行李,回头招招手,“大家快把行李搬到车上。”
  两个男孩子跑上来,扛起行李往不远处的一辆客车走去,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几个醒目的大字:“A师大新学生接送专用车”。我艰难地直起身来,脚下却软绵绵的。那个男孩子伸手想扶我一把,我避开了,在雨兰的搀扶下向车子走去。刚才他眼里的嘲讽刺痛了我,看着他愣了一下的尴尬样,我有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雨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孩子,偷偷在我耳边说:“喂,姐姐,我们今天遇到了只热情的长臂猿呢!”说完吃吃地笑了。我一愣,既而想笑又忍住了。这鬼精灵,亏她想得出来。
  车行在繁华的街道上,雨兰和那些同学一会儿就熟了,清脆的声音一路洒落。从他们的自我介绍里,我知道那个领头男孩叫沁枫,A师大中文院学生会主席。雨兰自我介绍完后,却拿我开蒜。
  “对了,我向大家隆重介绍我的姐姐——紫芸!”她拉着我的手,骄傲地说,“我姐姐可是我们覃沅县的才女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的诗歌、散文……”
  “雨兰——”我打断了她,“别瞎说!”
  在家里,我们曾约法三章,要求她不要将我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不幸,因为我需要四年平静的大学生活。雨兰转头向我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了。
  其他人都没有在意,沁枫却盯着我,带着很深的判研意味儿。我扭头看车窗外的璀璨夜灯——这座美丽的城市,那所父亲曾经执教的大学,我在你这里的四年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到了宿舍,几个女孩子将我们的行李搬到寝室,还帮着雨兰给我们铺好了床铺,打来开水。这时,那个叫崔嫣的女孩子拎了个袋子进来。
  “雨兰,你们的待遇是最好的了!”她开玩笑似的,“我们主席亲自为你们买了晚餐,还给紫芸带了药呢!”她从兜里掏出两支“藿香正气水”,搁在桌子上。
  “哎哟,这主席可真好!”雨兰一副感动的样子,“代我们谢谢他哦!”
  等她们都走了,雨兰狡黠地笑了笑:“姐姐,小心哦,主席看上你了!哈哈哈!”
  “雨兰,你老毛病又犯了?”我责备道,“老是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看我认真的样子,她做了个鬼脸。“好了姐姐,我不说了。”她顿了顿,“不过,那个主席还是蛮不错的,又英俊又体贴。嘻嘻……”
  我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了。雨兰觉得没趣,胡乱扒了几口饭,三五两下洗漱完毕,便躺下呼呼大睡了。寝室里另外两位回来得较晚,洗漱后也都安静地入睡了,只余我在黑暗里瞪着眼难以入眠。
  大学的环境,绝不仅仅是整天囚禁于题海的枯寂牢笼,而是尽情展示每个人才华的多角度的大舞台。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大舞台,每个人都必须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所有的、潜在的能量,否则,只凭几科优异的成绩,是很难在舞台上站得一席之地的。于是,每个人都在激发自己所有的能量,散发自己所有的光芒,希望有朝一日成为令人眩目的星辰。雨兰充分发挥了她能歌善舞的特长,加之她天生丽质,秀美娇艳,男孩子们都把她供在系花的宝座里呢。只有我,静静地生活,静静地写作,静静地享受内心的淡泊。
  记得那是个月色清幽的夜晚,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舞会,寝室里的姑娘们都忙着梳妆打扮。我懒懒地靠在床栏上,翻弄着学院上个月的《三月诗苑》。沁枫的那首《邂逅心雨》又映入了眼帘:
  “星夜沙哑的弦子
  掏空青鸟的渴思
  干枯得化不开的心雨
  锈蚀追忆的锁扣
  邂逅那一痕含烟的远黛
  空锁津渡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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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浪的缆绳开启
  千回百转的心旅
  卸不掉忧郁的行李
  触动一袖风花雪月
  碾碎香尘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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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你三月的花季
  沾一身清香习习
  自你冰冷的窗棂
  守侯故事的轮回”
  我曾经发表过《邂逅津渡》《花季轮回》《一袖香尘》等散文诗,沁枫的这首诗里竟然暗嵌了这几篇散文诗的题目,是巧合还是……我一阵恐惧,不敢继续往下想,忙不迭的丢开了诗卷。记得雨兰昨天给我看这首诗,撇撇嘴说:“大才子在暗恋谁呢!”她那时的声音有些异样,抬头便看见她眼里轻轻漾开的迷蒙。
  “喂!书呆子,看我这裙子好看吗?”雨兰冲我嚷道。抬头一看,眼前的雨兰着一袭淡黄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她修长苗条的身段,柔美袅娜的体态;娟美的秀发剪出她颈项柔润的线条,纤秀的弯眉下,微微上翘的黑睫毛拢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简直若天仙下凡,亭亭玉立、妩媚可人!
  “简直太美了!”我由衷地赞叹道,“我以为芙蓉仙子坠落凡尘了呢!”
  雨兰两颊腾起淡淡的红晕。“姐姐又取笑我了!”见我没有穿戴打扮,非常诧异,“姐姐怎么还不换衣服啊?”
  “你自个儿去吧,我不想去凑热闹。”我淡淡地。
  “姐姐!”她坐到了我床边,搂着我的脖子撒娇,鼻息间萦绕着她幽幽的茉莉香水味儿,“你就陪我去一次嘛,我一个人多不自在呀!”
  我摇摇头,实在是不喜欢那种场合。雨兰使劲摇着我的肩膀:“姐姐,陪陪我吧,求你了!”
  “好吧。”我无可奈何,雨兰这招对我很管用的,“但我不能保证能陪你一个晚上哦。”
  我换上了那件白底碎花的裙子,梳了梳头发,再绾上那条绣有黄菊暗花纹样的洁白发带,没化妆,也没有用香水。
  “姐姐真是丽质天生,不化妆也这么美!”雨兰赞叹不已。
  来到学院礼堂,霓虹灯的光辉闪烁迷离,轻悠悠的乐音舒缓而幽雅,一对对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在舞池里旋啊旋啊,翩翩若仙。我们几个姑娘一进大门,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群男孩子风一般旋入舞池了。我歉然拒绝了男孩子的邀请,悄然坐到一旁的角落里,看我的雨兰妹子如花仙般飘飞在人群里,美丽的脸上荡漾着迷人的笑容——呵呵,姑娘们这个年龄啊,真是色彩缤纷的花季!
  我猛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仿佛我是已近迟暮之年了,正老气横秋地叹羡少女们的豆蔻年华了,心里不免弥漫起一丝苦涩,怅然若失。
  “美丽的公主,能请你跳一曲吗?”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一愣,是沁枫,身着黑色的西装,英挺而洒脱地站在我面前。
  我刚想拒绝,可他已经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旋进了舞池。我感到一阵眩晕,当那带着温暖热度的手轻轻揽住我的腰时,一丝颤栗如电一般袭来,直透心尖儿。
  “这里没有人比得上你的美丽!”他目光有些发烫有些迷离,有磁性的嗓音很温柔。我躲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垂下眼帘,默然无语,心里却荡开了圈圈涟漪,带着一丝丝润润的蜜意。
  “你不喜欢和我跳舞吗?”他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忧郁。
  抬起头,我捕捉到了他眼里的一丝落寞。我摇摇头,没有回答。我们都沉默了,互相静静地对视着。
  还是他打破了沉默:“学校生活还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可以帮你的!”
  “还好。”我感觉嗓子有点涩,“上次的事,得谢谢你……”我十分真诚。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淡淡地说,俄尔,他又笑道,“知道吗,车站里,雨兰两手提着那么大的包,像什么?”
  “像什么?”我十分好奇。
  “像企鹅!”他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企鹅?”我也笑了,反问道,“那你知道雨兰叫你什么吗?”
  他饶有兴趣:“叫我啥?”
  “长臂猿!”我看了看他,又笑了。
  “噢——”他没有我意料之中的惊讶,只轻轻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恍惚,“你的笑容真美!可你为什么很少这么舒心地笑呢?”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细细咀嚼他的话,仿佛他时时刻刻就在我身边,对我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清楚。他用略带沧桑的眼神,探视着我的内心,我羞怯地接受着他的探询,那目光几乎抚遍了我心底每一个柔软的角落,那么轻柔,那么温暖……曲终了,我们依然这样对视着。
  “再陪我跳一曲吧!”当那曲凄美的《葬花》响起时,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艰难地摇摇头,却不知为何。当我款款退出舞池时,他依然呆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当我再次抬头张望时,那朵清秀迷人的幽兰已伴着他潇洒的舞步开始翩跹了。雨兰双颊微红,秋波流转,步态柔美,红唇曼启;沁枫则面色端庄,一边不紧不慢地踏着舞步,一边和她轻轻地交谈着。全场的人都向他们张望。两人都是院里的明星,共舞的姿态又那么完美优雅,怎不令人注目?
  悄然,一缕无形的怅惘和失落在心里弥漫开来。我低着眉,匆匆出了礼堂。不,应该说是逃,我在逃避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以后,我还是淡淡地过我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打扰的生活。那份时时跟随我的目光也渐渐远离,远离得没有影痕了。
  就这样,我和沁枫的相识其实极为平淡,平淡得不能再平淡。至今我仍不明白,他怎么会闯入我紧紧封闭的心扉,让我痴迷,让我矛盾,让我痛苦,让我悲戚?就因为他帅气,是全中文院女孩子公认的王子?还是因为他才华出众,是文学界小有名气的诗人?他唇边常挂着的淡淡嘲讽意味,对人忽而冷若冰霜的高傲,一开始还让我对他怀有反感,我怎么会陷入他的感情陷阱而不能自拔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的出现,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并从此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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