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写,不停下 于 2018-6-29 12:12 编辑
“世人行走在神的庇佑下,好或坏,都不过是粘连在一起的影子罢了。”
……
门外响起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声音清脆。他知道,是房东太太。钥匙彼此碰撞,窸窸窣窣。房东太太掩上了门,会把房间钥匙连同汽车的放在门口的玄关处。他听见她的高跟鞋,在木楼梯上碰击,一级两级,像鼓点。
他不想让房东太太知道他在这里,想起来,但身体像被厚重的石块压住,动弹不得,心跳加速。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像不断摇动的拨浪鼓。脖子像被铁链牢牢拴住,他不想让自己的意识再度昏睡,拼命睁开眼睛,但他只能感受到眼皮的抽动。呼吸紧促,从背脊渗出冷汗,他开始动弹他两手的食指,一下一下,像一位得了癫痫的病人,双手抽搐。深呼吸,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他猛然醒来,只留下心脏怦怦跳动的余热。
梦魇……
意识与肢体再度合体。
他顺手拿起床旁的眼镜,戴上,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后。鼓声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心一紧,身体缩了起来。远了,厨房的煤气灶被打开了,他松了一口气。每天下午,房东太太都会去市场挑选猪骨头,熬煮高汤,期间,再用空气清新剂喷洒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好吧,他闻见刺鼻的清新剂味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缓缓转过身。
房间被深棕色的窗帘包裹,光线一点也透不进来。床正对着的梳妆台镜子用黑布掩盖,电脑屏幕一闪一闪,衣物书本凌乱的堆放在房间的地板上,像天空落下的雪花,点点。这些书像是被翻阅过了好多次,有的还有铅笔的标注。所罗门的《犹豫》、勒庞的《乌合之众》、凯斯的…《24个比利》?他有些疑惑。旁边的空白墙面上有一副巨大的木框,下面垫着牛皮纸,上面用大头圆钉钉满了照片和剪下来的报纸,还贴着许多写得乱七八糟的便利贴,似乎在标注些什么。
太暗了,他打开了钥匙扣上的小手电筒,照在上面。
嗡…像突然被木棒重重的击打,大脑一片空白。
上面,都是他自己。
赤裸着上身的送奶工,正搬运着一箱牛奶,皮肤黝黑,他工作的背影,他与邻居争执时的画面,他无神空洞的双眼,用清秀的字体在旁边的便利贴上标注“王瞿”。
一个单眼皮的男人,咧着嘴笑,半身,直直的坐着,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和他一模一样。在零散的图片中,这张照片只有一张,惹人注目。照片的他笑着,一种能把他重重地吸引进去的诡异的微笑,令人发怵,旁边的便利贴是歪斜的字,“陈愈”。
还有他自己的照片,戴着厚重的圆片眼镜,坐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心理科,正在询问病人。
他原来是个医生,他没忘。
最令他奇怪的是那些剪报,被狠狠的钉在上面,像被众信徒抛弃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这些剪报,是在不同的报纸上剪下来,纸张已经有些泛黄。
“边陲小镇,香料铺老板离奇死于阁楼,死状凄惨,至今凶手未明。”报纸照片里的那个人,和他,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断在反问自己。
他的脑中并没有这些记忆的存在,他并没有做过送奶的工作,也并没有去过边陲的小镇,甚至,死亡。而且,他摘下眼镜后视野会变得一片模糊,戴隐形眼镜眼睛时也会变得红肿发涩,所以,他一辈子都要与眼镜为生。但是照片里的“陈愈”,没有厚重的镜片,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一身冷汗,呼吸急促。
是他?还是他的影子?
是本我?还是超我?
他瞟到木框的角落,一首诗,来自William Butler Yeats,写在精美的信纸上。
我听很老的人说:
“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也一个个地死去。 在诗的下面,有用铅笔不断写上又不断擦掉的狠迹,力度很大,所以还遗存淡淡的印子。
优美的拉丁文字。
“Maris Stella”
Maris Stella?
它代表了什么?
眼睛发胀,眼压似乎在不断升高,他越来越不解,他以前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会在出租房里醒来?为什么墙上会钉着这么多他的照片?为什么他会死去?这串奇怪的拉丁文字又是什么意思?他的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但没有人给他答案。
脑袋快要爆炸了。
他快步走向梳妆台旁低矮的书桌,打开那台正在待命的电脑,搜索“Maris Stella”,一个字符又一个字符。
蓝白色光映在他的脸上。
答案出来了。
“Maris Stella在拉丁语中是‘海上之星’的意思,又指代圣母玛利亚,来源于帮助旅行者定位的北极星。”
而北极星属于…小熊星座!他想起来了。
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侧着身子将手电筒的光打在木框十几颗图钉上,而图钉顺序排列的形状,正是小熊星座的图案。
突然,电脑屏幕跳出一个视频,吓了他一大跳。
陈愈??!
长得和他自己一样的他出现在了视频里,但对他自己却很陌生,你是我?那我又是谁…
视频中的他依旧笑着。
“你好哇”,陈愈摆了摆手,“你终于醒过来啦,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我的朋友。噢,不,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可是亲人,我们的意识和身体可都是黏连在一起的。”视频里的他似乎很欢快,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停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看来现在的你很想知道答案,来找我吧,北极星会告诉你方向。”视频立刻停了下来,停在一个诡异的笑容上。
看来这个视频是定时播放的,看来这个人很了解他,要不然为什么会在他最疑惑的时候给了他指引的方向。
咦?他凑近电脑屏幕,鼠标点击放大了视频的画面,画面里墙上挂着的油画,正是小熊星座的图案。
看来,只有找到你,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陈愈。
他猛然从椅子站了起来,想往门口走去,突然,被一个磨砂质地的文件夹绊倒,该死。
而这个文件夹,和书本堆放在一起,隐藏在地上。如果不是他踢到,他根本不会发现它。
他打开了那份文件。
标题写着大大的“人类实验报告”,作者是“马荒博士”。
“本次实验为仿生人实验,能使人类因能源危机消亡后仍能以新的物种形态出现,从而统治世界。但因2046编号试管无故损坏,被迫中止暂停。”
他接着翻向后面,夹着一张作者的手札,被揉得皱皱的。
“我本想完成这一创世纪的伟大盛举,名垂千史。是我错!都是我的错!
2046试管已经出现了自己的意识…
或许这种反人类的实验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要出现了!
他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多重人格身份携带者
如果不毁灭他,他将会以更多人格出现,甚至拥有非人类能力
不行,我要先找到他,阻止他。”
而这张手札的背面,是本次实验最终成品的雏形手稿,在他的左脚脚踝处,印上了黑色的产品标码,并且写着2046.
他将手电筒的光照向了自己的左脚脚踝。
2046。
像刺青似的刻在他的脚踝处,擦也擦不掉。
他瘫坐在地上,恍然大悟,似乎一切都有了最终的答案。照片里的他,视频里的他,还有即将出现的千千万万个他,都是他,他和他的影子,以不同的身份生活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好吧,他再次深呼吸,他要出发了,将这一切解决。
他打开房门,脚步轻缓的走下楼梯,生怕被房东太太发现,顺便顺走房东太太放在玄关的车钥匙。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来了。
汽车行驶到了郊外的一个教堂,他下了车。这里已经荒废了,墙壁开始泛黄,还有渗水的迹象,而教堂头顶的十字架还是依旧庄严肃穆。但没有人来这里举办婚礼,做礼拜了。
他推开教堂的大门,一股霉味铺面而来,椅子东倒西歪,结上了蜘蛛网,但头顶的装饰仍然辉煌。而陈愈,正站在前面。
“博士呢?”
“啧啧,怎么你刚来,都不先向我打招呼,而是问那个愚蠢的博士在哪。我们可是亲人啊。”陈愈转过身子。
“别说废话,快让博士出来。”
“呵,博士那个臭老头,早就被我折磨得不成人样,还想要阻止我。但是,我还是得感谢他,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间接拥有超时空移动能力的我,即将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我。”
听到他这番话,他的心慌了一下,原来,博士早已…
“还有你,”陈愈突然指向他,“以后,我将会代替你,成为本我。你不用担心,你就放心好好沉睡吧。”
他冷笑了一下,“你这么迫切的想取代我,看来,香料铺子老板是你杀死的吧,再利用王瞿软弱的性格,说服人格,令人格永久沉睡。这样,没了我,世界就仅有一个你了,一个2046。”
“你真是太聪明了,”陈愈拿起枪,瞄准了他。
“除掉活人的梦,一切真爱必将死亡。陈愈,你将永远是我的影子。如果副人格杀死主人格只会留下副人格,那么,主人格杀死主人格呢?”
完毕,他将钥匙扣上的小刀刺向了自己的脖子,颈大动脉。瞬间,鲜血喷洒,溅到了教堂上纯白神圣的神像上。
“不!”一切灰飞烟灭。
……
昏暗的出租屋,电视屏幕在闪烁着,播放着王家卫的《2046》。
还有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电视机前面。
“去2046的乘客都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找回失去的记忆
因为在2046,一切事物永不改变
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因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我是唯一一个。”
(201605620322 张冬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