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为两人而写,一个读时会心一笑,另一位阅后豁然开朗。
1. 史明之死
自从与肉身分离之后,史明不敢相信,自己竟开始迷恋永生,坚信灵魂的不朽可以超越银河的生死,精神的永恒能够摆脱宇宙的轮回。
他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是在一个已近黄昏的夏日傍晚。
他记得之前正开着自己的爱车在进城的高速路上疾驰,匆匆忙忙地赶着回家,想跟老婆和孩子一起吃个晚饭;但后面有一辆越野车正咬着自己的屁股紧追不放。这让他有些惊慌。
二十分钟前,他是在越野车的后面。宽阔的高速路上车辆稀疏;虽是傍晚,马路依然犹如蒸笼。但史明的心情不错,几天离家在外,苦心经营的生意终于有了收获。热风从半开的车窗外迎面扑来,撕扯着他的头发,令其肆意飘扬,这倒使他觉得更加心旷神怡。音乐频道正在播放“费加罗的婚礼”,他想起了虽有两个世纪的成灰但仍是自己挚爱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囚犯安迪把自己反锁在播音室里,冒着被关禁闭的风险给所有的牢犯们播放这部歌剧,提醒他们世上还有美好,还有自由,还有希望。这时,那辆越野车出现在史明的视野里。它正慢慢悠悠地走在快车道上。史明有些恼火。他一向痛恨那些开不了快车还要霸占内道的人;每次超越他们时,都要点杀一下,以示提醒和惩戒。今天也不例外。他在超车时,看见对方在紧闭的车窗里打着电话。这更令人愤怒,被压抑着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头发也迎着疾风根根竖立。他猛地切入,掰直车身,狠命点杀,后视镜确认,再次点杀,猛踩油门,扬长而去。这一切他已经驾轻就熟,今天做得更加生猛迅疾。
在费加罗婚礼的咏叹调再次从高潮处回转时,史明注意到那辆越野车追了上来,并紧紧地贴上了自己的屁股。他的心咯噔一下。当时在并驾齐驱的超车刹那,对方有意紧贴过来,几乎越过了白线,而自己只感到血气上涌,没有想到那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在超车的瞬间瞄到方向盘上有只手时,内心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当时应当想到,如果对方是无人驾驶,车子会感应到自己在快速贴近而自动让道。那些对无人驾驶不屑一顾,至今仍然手工操作的车手都是老司机,也像自己一样,都是倔脾气,更是狠角色。在遍地都是死气沉沉、无聊至极的无人驾驶车流中,这些固守“司机”荣誉的人一旦被挑战被激怒,就会像疯狗一般绝不善罢甘休。他们追求的是速度、自尊和对规则的蔑视;而那些全自动电车里乘坐的都是“僵尸”,任凭自己被运输工具像蚂蚁拽着死去的虫子一般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拖着回家,真是可悲而又可笑之极。
但这一位可能还是个雏儿,并没有那么凶狠,他的咬合和晃动伎俩都是些诱骗智能车的低级把戏,在老炮的眼里无非是嗤之以鼻的雕虫小技。史明一开始并未像事态升级后所呈现的那般惊慌,他只是把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加了些力气,但对方就像是夏天丢在炙热地面上的口香糖,一旦踩上便会粘着不放。史明往后视镜撩了一眼,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只有一副墨镜毫无生气地对着自己。他关掉音乐,一跺脚,把油门踩到油箱里,车子像是被抽了一鞭的老牛,开始喘着粗气狂奔,又像可怜的羚羊使尽吃奶的力气跳跃,但总是摆脱不了身后的狮子。车在风中有些飘忽,这让史明悬着的心吊到了嗓门眼上。几个月前,也是因为行车的纠纷,他被人按在车里痛打了一顿。他不想重蹈覆辙,再次受辱。那一次他并没有超车,只是紧贴着对方的屁股按了一长一短两次喇叭,前面那位就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史明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下了车向自己走来,一言不发一脚就踹在自己的车门上。他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问道:“你干嘛呢你?”
“我干嘛?你他妈有种给我下来!”
“这就一条道,你慢悠悠地把车都压在后面陪着你逛,你还有理吗你?”
“人家遛狗我遛车,不行吗?你丫的有意见还是怎么着?”
“可以,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你遛的是狗,我骑的是马,不是一条道上的,我只是在后面提醒你,当心被马给踢着。”
那人一肘子就把史明的侧门玻璃给击碎了,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通快拳:“你他妈的还敢骂老子是狗,今儿个不揍死你丫的就不算你大爷!”
等前车加速开走之后,史明把自己的车挪到路肩,用下面沟渠的浑水清洗了满脸的血迹,又用纸巾塞住鼻子,再把车窗上残余的玻璃清除之后,才任由迎面的凉风吹着,慢慢地开车回家。
这一次,他一定不能落在人渣的手里。这样想着任凭他咬着屁股追逐了一段之后,史明从后视镜里忽然看见对方偏向右侧准备超车,一旦落在了他的后面,悲剧就会重演,命运也就交到了魔鬼的手里。史明赶忙跟着右偏,压制住对手,更不能让他探出半个头来,不然就会被他用前脸推挤自己的右臀,让自己右向旋转,完全失控。这是老警察们追逐匪车时惯用的人称“PIT”的招术,作为资深的车迷,史明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对手的诡计,绝不会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