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婆

    刘阿婆原本住我家隔壁，后来她的两个儿子长大分家，老房子给了大儿子，小儿子不得不在离我家两百米左右的山坡山盖了房子，刘阿婆就随小儿子住在了那里。改革开放以后，她的大儿子进城务工就在城里安了家，于是我家隔壁的土房子就空再也没有人住了。当初为了争那个土房子兄弟俩还打了一架。

    在我记事的时候刘阿婆已经很老了，四世同堂，稀疏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被她扎了个小结挽在脑后。个子不高，背有些微驼，眼睛已深深地陷进消瘦的脸里，脸上布满了邹纹，牙齿几乎掉光了，嘴唇向内凹陷。土黄色的皮肤，穿着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腿脚已经很不便利了（好像是被裹过脚的），拄着根黑色的拐杖，笑眯眯地从看着门外，很慈祥而又很有精神。常常看她站在大门口大声喊着她的重孙们，而他们往往不听她的叫喊跑到山坡下来玩。年老的刘阿婆已经无力走远，更别说溜到山坡下来追她的重孙女们了。据说在刘阿婆的小儿子十来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去世了，幸而她的身子骨硬朗，加上她的儿子们也勤快，不然这样一个家庭在农村真的很难维持下去，后来有了孙子又带大了孙子，然后是重孙，后来他的孙子重孙们都长大离开家了，只留下她和她小儿子夫妇三人在家。

   我们两家关系特别好，我们小孩子常常爬到坡山去他们家买几个鸡蛋或是送点夏天的瓜果，亦或是在他们家门口打珠子，因为他们家门前又宽敞又干净。而刘阿婆的小儿子夫妇，我们叫王伯和邹妈，也非常纯朴热心，常会下坡来送几个梨子或者一点豆子花生什么的给我们吃。农忙的时候，我和哥哥还会给他们家帮忙插秧，王伯就一定会喊我们去他家吃饭。

    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样去刘阿婆家给爷爷买鸡蛋，王伯和邹妈都不在家（他们家的鸡蛋归他们管），我正准备回家，刘阿婆眯着两眼拉着我低声地说：“丫头，帮阿婆个忙，好不？”，她左瞧瞧，右瞧瞧，看见四下无人，拄着拐杖慢慢踱到她的卧室----最里间那个有个小窗户但依旧黑漆漆的小房间里，从床褥下摸出个小纸包再慢慢地踱到我面前，摊开小纸包，拿出三毛钱来给我说：“你明天上学的时候帮我买三个糖包，你自己留一个，另外两个等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再送过来，千万别告诉别人哦！”我很乐意帮这个忙，除了有“报酬”以外，还因为有这样一个秘密而兴奋。我很开心地回到家，把钱藏好，等到第二天蹦蹦跳跳地去上学。我们到学校要走上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因为附近有一所师范学校和一个车站，所以那里非常热闹。特别是早上，卖早点，卖报纸的，卖香烟水果的都聚积在那里。我一到学校门口就找到了卖包子的，赶紧买了三个糖包藏在书包里，等到放学以后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吃掉那个属于我的包子。那个时候，包子对于我们来说是个稀罕品。回到家后我常常需要偷偷爬上上坡好几趟才有机会将包子交给刘阿婆，刘阿婆看见我送给她的包子非常开心，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心，咧着嘴笑眯眯摸着我的头夸我，并嘱咐我过几天再帮她买。就这样，我帮刘阿婆买了三四次包子，我的父母和王伯邹妈他们没有一个人发觉，每次我都从中得到一个包子，我感到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然而不久这个秘密还是被发现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从学校买回包子后把自己的那个吃了，然后又一直找不到机会把另外两个拿去给刘阿婆，直到天黑了，我不得不把依旧包藏在书包里，想等到第二天送去，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书包被老鼠咬破了，一些残剩的包子露出来被我早起的老妈发现了……，老妈逼问我，我只好老实交待。于是老妈告诉邹妈并向人家道歉，因为我吃了个包子又将剩下的包子糟蹋了，邹妈并没有责备我，倒是说着刘阿婆的不是，说她这么大年纪还馋嘴，我听了心里很难受。据说邹妈狠狠地训斥了刘阿婆，我仿佛也听见她卑微地抵抗的声音，从此刘阿婆再也没有找我帮她买包子了，我也羞愧得也不敢再常去她家了。大概过了大半年左右，刘阿婆去世了，他们在她的床褥下搜出了小纸包，里面有零零碎碎的几毛钱，合计起来也不过一两块钱的样子……。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甚至想过将来自己有零花钱了偷偷地买几个包子给刘阿婆，然后一切都成了遗憾。我小时候的确很馋，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不会接受那一个包子！要知道在农村，老人能有点私房钱的确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像刘阿婆这样贫苦的老人就更难了。早晨在学校里买的包子到了晚上已经是又冷又硬的，我不知道刘阿婆是怎样偷偷地吃掉的，我无法想象那个几乎快掉光的牙齿是如何咀嚼着那个硬邦邦的面团，还要时刻躲避着鄙夷的目光，那样又冷又硬的包子给过她怎样的满足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