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忆

彭俐辉

夜色推近，谁是今夜

对坐而语的人  在灯下

一只蝶不肯轻易离去

弄碎的月

一点一点飘送

生离死别的泪水

谁一饮而尽仰天长叹

然后扔开向上的杯子

杯子已空，却

盛满往事的朝风暮雨

夜色渐浓并微醉

说尽一生的独旅

比如镜中一张老去的脸

比如回望的胆怯

而坐在冬天内部的人

总让我永恒想念

我已经触到回忆

坚持下去

就会被亲切擦伤

??选自2001年《星星》

[赏析]  故人如蝶，不肯轻易离去；往事如风如雨，挥之不去；本诗写出了“夜忆”的飘渺。作者不说自己“坐在冬天内部”，反说是故人，煞费苦心，表达了思念之深。最后一节真乃神来之笔，语言的弹性与轻灵实在不可多得。

秋绪

田丁

大雁的影子拂过石头

石头凉了

叶子回到大地的怀抱

把疼痛留在树枝上

门也关了  窗也关了

一桩心事在斗室孵化

遥遥地听着旅人的足音

我是我自己的行程

??选自2001年《星星》

[赏析]  诗的第一节表现得很有张力，以那么轻的笔触写那么深切的秋凉，足以见到秋的影响力。叶子回到大地，“我”回到斗室，同样是表现秋的影响力。更深一层：“我”回到自己，回到记忆。诗人对秋的刻写入木三分。

芦花白了

刘炜

灿烂的星空下

我沿着河岸

与高我一头的儿子

并肩散步

忽然发现：芦花白了

时植深秋

黄昏的风中走动着丝丝凉意

我对儿子说：

你看  芦花白了

儿子没有吱声

依旧哼着自己的歌

芦花白了就白了

或者  真的不必感慨

 ??选自《星星》2004年2月号（上）

[赏析]  不是不必感慨，而是儿子未到感慨的年纪。此诗可与稼轩词同读：“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硬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北大桥之晨

宋志刚

一切都即将苏醒。最先划破天空的声音

是一辆拉废铁的车冲过黑暗

是北大桥

大水像擦肩而过的时间

而我几乎是被雄浑和沉默唤醒的

货车上的废铁发出黯淡的光芒

晃动的声响：悲悯，空旷……

只有转动的车轮使内心卧伏在飞逝的速度上

只有哐当作响的一堆废铁像我痛失的青春

这般凛冽地穿过又一个秋天

不忍回首，却让晨风掠过血管隐存的激情

货车已经远去

一个人正扛着黎明的铁锤消失在北大桥的另一侧

??选自《星星》2001年8月号

[赏析]  人在时间中，慨叹的声音很多种。作者的声音是独特的。在于他“醒”：“大水像擦肩而过的时间/而我几乎是被雄浑和沉默唤醒的”；在于他“惊”：“只有转动的车轮使内心卧伏在飞逝的速度上”；在于他“痛”：“只有哐当作响的一堆废铁像我痛失的青春”；在于他“不甘”：“不忍回首，却让晨风掠过血管隐存的激情”；在于他“不可名状”：“一个人正扛着黎明的铁锤消失在北大桥的另一侧”。

风起的时候

江一郎

风起的时候，是在深夜

我听见对面那幢大楼

窗哐哐地响

地上的一些纸屑

沿着墙根滚动

风起的时候，时值隆冬

但我感觉这风

是从南方吹来的

不带一丝寒意

难道说春天悄悄来了

傍晚时路边的草坡

还是光秃秃的

哪有春的痕迹

不过春天要来

是没有人挡得住的

就像这风，从空中拐弯

风向就变了

说变就变的风吹起来了

用不了几天

春天也就来了

??选自《诗刊》2000年1月号

[赏析]  “春江水暖鸭先知”，诗人是先知的鸭子。对于自然气候的变化，感觉最敏的可能就是诗人了，对于美好生活期盼最多的也可能就是诗人了。

寄

李宪中

雨天，我给你写信

现在的人都不写信了??

雨却照样下着

一下雨，人便忘了年辰

于是提笔写信

说后园的桥淹了

说青草湿了

说围墙砌到一半了

说那人依然爱沿着小路独行

……

当你拆开信封

雨也下到了你那里

你会说今夕是何夕呢

你会记起如烟的往昔。

??选自《星星》2004年7月号（上）

[赏析]  “现在的人都不写信了??”宕开一笔，使叙述显得轻松

自然。“当你拆开信封/雨也下到了你那里”，延续着轻松自然的叙述。

“一下雨，人便忘了年辰”，人陷入了“如烟的往昔”，于是，第二

节写到的平平淡淡的生活细节就很自然地唤起了回忆，感染了读者。

今夕是何夕呢？……

谷雨

齐凤池

站在春分的枝头

眺望水灵灵的谷雨

小村之外一片粉红的桃花舒展

长绢

小鸟的歌声枝头挂满

燕子的翅膀驮来碧绿的江南

村姑的背篓

已不是瘦瘦的野菜

满篓是睡肥的种子和向往

它们一粒粒排成小苗的阵容

雀跃着飞进暖暖的土壤

哦，我的三月北方

又一次被牛铃摇响

??选自《星星》2004年8月号（上）

[赏析]  春分、谷雨，多么芳菲的节气！作者抓住了春的特点，写出了令人雀跃的春天！在第一节里，最重要的词语是“枝头”，在第二节里，最重要的词语是“暖暖”，这两个词，叫读者心里痒痒的！

花的日程

高平

为了享受春天

花的日程排得很满

和每一屡阳光约会

和每一滴雨露交谈

和每一只蜜蜂签约

和每一阵风跳舞

向每一颗星飞眼

直到凋谢的那个黄昏

融入七彩晚霞间

没浪费香艳半点

??选自《星星》2004年10月号（上）

[赏析]  作者塑造了形象饱满的“花”，充分表现了积极的人生态度。

时光印象

徐艺航

那一年

我们似乎世故得太早

弹指一挥间

岁月的尘埃纷纷落下

你点给我

一枝花

在一转身间

谢了心事

不知从何说起

??选自《星星》2004年10月号（上）

[赏析]  “尘埃纷纷落下”写活了“弹”字，而“弹”字又极能表现岁月易逝，语言圆润。“一枝花”用“点”的，有照亮心灵之意。此处可参看本书关于《一盏灯》的赏析。作者又利用上下节关系，灵活地为“心事”作了比喻：“一枝花”。这样写有疏朗之美。最后一句是拾来的句子，化腐朽为神奇，水到渠成，表达了莫名的惆怅。

1992年春，重返水乡

立人

我乘着一支明亮的蚕歌

在水路和桑叶的经络上缓缓穿行

清明的雨。谷雨的阳光

如无数条毛虫在肩上痒痒地爬动

我用燕子黑色的翅膀表达思念

一千次盘旋，不知疲倦

我在古老的丝绸与鲜红的桑葚之间

重新看见爱情最初的颜色

哦水乡！帆的情焰。桃花的裙裾

浪漫主义的舟楫

现实主义的插秧机

新娘与水稻的体内孕育着农家的梦想

码头和炊烟老朋友一样走来

我与一座接一座村庄握手拥抱

水乡。我不再是攥住你衣角的孩子

你辽阔的胸怀是候鸟的老家

我乘着一支明亮的蚕歌

在水路和桑叶的经络上缓缓穿行

芦苇在骨骼间啪啪延伸

我的双臂意外地变成忘归的浆

??选自《诗歌报10年精华》

[赏析]  作者回乡的美好感受表现得很细腻。感受春光，如“毛虫在肩上痒痒地爬动”；感受水乡的生产活动，说是“重新看见爱情最初的颜色”；帆如情焰，桃花如裙裾，码头和炊烟好象老朋友；这一切都是感受细腻处。回乡的美好感受还表现在动态上，“我”缓缓穿行，芦苇啪啪延伸，“我的双臂意外地变成忘归的浆”，都是动态美啊！

我的墓地

顾城

我的墓地

不需要花朵

不需要感叹和嘘唏

我只要几棵山杨树

像兄弟般

愉快地站在那里

一片风中的绿草地

在云朵和阳光中

变幻不定

 ??选自《顾城新诗自选集》

[赏析]  投身于自然，和树云草等融为一体，有时的确会有一种“同死生，齐彭殇”的感觉；这是中国古代哲学精神“天人合一”的伟大作用。

早春，为祖父祖母合墓

                  汗漫

1982年，晚秋，祖母去世

今年早春，某日

祖父开始分享妻子的长眠

在我象征性地挖出第一锹泥土之后

乡亲们轻轻掘开祖母孤独的坟墓

我看到那一口桐木黑棺已经出现裂纹的右侧面

仿佛一艘旧船的右舷

一个村妇独自在无边泥土中漂泊多年

如今回到渡口

等待丈夫的新船下水

在绳索的牵系下，祖父桐木黑棺的左侧面、左舷

一点一点紧贴久别重逢的妻子??

多年以前

他们烛光下的绣枕大约开着并蒂的莲花

如今，两人又如同是先后熟透的莲子落入泥土

在死亡的广大水域之中

他们能否重新举出两朵并肩的浅红、深红？

一个人必须依偎另一个人

才能度过漫长的生活和死亡

祖母祖父有福了

在多年以后的这个春天再度新婚

豫南乡村，婚礼、葬礼上的唢呐、笙、炮竹、曲目

几乎没有区别

回到栖居其中的某座城市

在妻子身边躺下

夜色漆黑??

仿佛也是黑色桐木或者水墨荷叶？

但我目前尚能听到妻子的呼吸和梦呓??

一朵莲花的呼吸和梦呓……

         ??选自《星星》2004年3月号（合）

[赏析]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生世世，生死与共，汗漫表达了一个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生死观。诗中有三“世”：祖父母之生、祖父母之死、“我”与妻子之生。祖父母“能否重新举起两朵并肩的浅红、深红”，那是一个浪漫的问题。“但我目前尚能听到妻子的呼吸和梦呓??”，才是现实主义的精神。

 棺木是船，合葬是新婚，作者的想象很奇特，富于浪漫主义色彩。而“莲”这个象征物取之自然，用之新鲜，和“船”共相辉映。

雪

成亮

雪，是一些轻柔的事物

有短暂的一生

夜里醒来

雪光顾在窗帘上

亮堂堂的

让我以为自己又睡过了头

拉开窗帘

我看到了一个盛大的场面

雪覆盖了一切

梦与现实一样宁静

二十多年前，我也降生在一个雪夜

奶奶连夜从乡下赶来

我却给了她一张熟睡的脸

四年前，当我拼命地赶回老家

也只看到奶奶一张熟睡的脸

??选自《诗刊》2006没9月号（下）

[赏析]  本诗开头闲聊式的叙述，让人误以为轻松愉快。结尾处的暗示才让人知道轻轻的叙述下有一股情感的暗流：死别的悲哀！形式的弱化反而强化了情感内容。

老渔夫

韩东

海呀，海

渔夫的眼睛看不见你了

他已经太老，他的脚还站在船板上

远处的响动告诉他

健壮的儿女们正在海上劳动

他想起那块贝壳

他把它捡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知道，这块贝壳在他小孙子的眼睛里

会放出美丽的光

他不记得他的祖父了

他想他的祖父一定是个捕鱼的好手

死的时候也一定还年轻

就像他的父亲

那个早上，破旧的小船从这里摇出去

再也没有回来

年老的渔夫站在他的船上

什么也看不见

像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在海上，他想他要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揍过自己的老婆

为什么仇恨过许多人

活命的时间这样过去了

大海还在汹涌

再也没有什么了

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故事，很多故事

都和这片海有关

都发生在海边的这个小渔村里

一过中年，日子就快了

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而现在，时间和死亡再也不是敌人

海底的种声就要响了

除了他，谁也不会听见

??选自《探索诗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赏析]  一点都不悲伤，死亡好象是惬意的事情，作者借写老渔夫表现出对人的终极关怀，温暖的关怀。

安慰

          顾城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黄的小月亮

妈妈发愁了

怎么做果酱

我说：

别加糖

在早晨的篱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红太阳

        ??选自《顾城新诗自选集》

[赏析]  童年的红太阳当然是甜的，在那么单纯朴素的环境里的红太阳当然是甜甜的。经历过艰苦生活的人应当有体会。

平原抒情（节选）

冯杰

一

要回平原，千万别在这多雨的秋天，

因为雨丝全是婉约派撩人的诗篇。

我却渴望着哪怕能匆匆穿过也好，

任故乡清苦清苦的楝花再将肩头落满。

二

平原可是播种相思收割相思的地方，

无意一瞥，那莲花会永远长在双眼。

我正是来寻找属于童年那一枝的，

湿扑扑的红荷可还在痴情地点燃？

??选自《诗歌报10年精华》（1984??1994）

[赏析]  清苦清苦的楝花，湿扑扑的红荷，意象简单，却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这平原应当是在江南，因为只有在江南，才能产生这“婉约派撩人的诗篇”。

继续喝茶

王海英

一盏水

用一只普通的杯子

卷曲的茶叶来自三月

我们就这样相遇

水因杯子而透明

茶因淡泊而清苦

沉淀的沧桑偶尔泛起

掠过岁月的涟漪

一个人从青丝到白发

也许只是一杯

慢慢变凉的茶

像一朵云飘来

一阵雨落下

我们听着哗哗的水声

却忘记自己也已流去

那就让我们继续喝茶

继续在淡泊中清苦

在沧桑中互相牵挂

在回首时流下感恩的热泪……

??选自《诗刊》2006年8月号（上）

[赏析]  喝茶的人生与喝酒的人生不一样。本书第二卷李汉荣的《酒经》写喝酒的人生，那是丰富而多彩。王海英写喝茶的人生，是这样淡薄而单纯。不过，王国维说：“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喝酒的人生酒香浓郁，喝茶的人生却也清香幽远。君不见，本诗的末节表现的人生态度多执着。

一杯茶的思想

刘昌平

一杯茶的思想

过于深刻

让漂亮的玻璃杯子

流于肤浅

我用一枝烟

和它惺惺相惜

恰好构成某种

交谈的默契

然而

很多时候

我无法在它们之间插言

品味之后

我始终觉得自己

也像一只

漂亮的玻璃杯

??选自《星星》2004年8月号（上）

[赏析]  闲适可能只能是闲适而已，或者说闲适一般是肤浅的，如果刻意要深刻，那么就不成其为闲适了。作者好像要在与茶、烟有关的问题上表现出一些深刻的东西，如生活方面、哲学方面等等，但是这只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让读者猜猜罢了。聪明的读者应当不会陷入其中。

本诗的休闲味道挺浓，有它的可赏之处。

旧名字

羽微微

我用的

还是旧名字。你看它，日显沧桑

幸好音韵尚如往昔

你若缓慢默念

当忆起，我那时，秀发齐肩

略带惊惶

??选自《诗刊》2006年11月号（上）

[赏析]  最后一句真乃画龙点睛之笔，一个青春少女的形象跃然纸上，怀旧而生出的美丽的哀伤也由此点染出来。

一江春水

雁西

那些美艳无比的桃花

在水中像仙子一样歌唱

（忧愁从何而来？

不知道世上还有忧愁）

这是春水

朝着东边大片大片地流去

爱与被爱和恋与失恋的桃花

在水中相拥

阳光照在水上

树影倒在水中

春水  把痛苦的事情冲走

往日的梦境和故事

写在桃花上

太阳就在前面

这里不是峡谷

一望无边的桃花

一望无际的水面

向东流

东在天边

向天流

天在水上

??选自《诗刊》2006年9月号（下）

[赏析]  一江春水汪洋恣肆，桃花汪洋恣肆，美汪洋恣肆！

逝者如斯夫

??《中国当代新诗赏析》第三卷总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对于时间的流逝，谁也无可奈何，孔子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只作一声叹息，又作一个比喻而已。就凭这，完全可以说孔子是一个诗人！对于时间的流逝有着高度自觉意识的诗人，在诗歌史上，多如繁星；他们的无数叹息声如同繁星之光芒。当代年轻诗人宋志刚也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大水像擦肩而过的时间/而我几乎是被雄浑和沉默唤醒的”。雄浑而沉默，那就是时间啊，诗人极其敏锐地觉察到它！在本诗卷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其他诗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受。田丁的心被“秋”凉透了：“大雁的影子拂过石头/石头凉了”。??深切的感受！刘炜说“芦花白了”，但“儿子没有吱声”。??孤独的感受！“时值隆冬”，江一郎能够“感觉这风是从南方吹来的”。??灵敏乃至超验的感受！齐凤池在《谷雨》中表现出对春三月的温暖乃至心头痒痒的感受。雁西在一江桃花水的汪洋恣肆中消失了自己，恍如自己便是那不知忧愁的美艳仙子，“向东流”！“向天流”！感受时间的流逝，关注时间的流逝，或忧或喜，于人于己，都是有益处的。积极有为的人们因而更抓紧时间实现人生的价值，消极悲观的人们也因而释解对于生命短暂的焦虑。

诗人不但善于感时，而且善于忆旧。在忆旧时找到精神寄托。忆童年，让诗人心绪悠悠，如痴如醉：“我正是来寻找属于童年那一枝的，湿扑扑的红荷可还在痴情地点燃？”（《平原抒情》）忆童年让诗人苦涩的心变得甜蜜：“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安慰》）回忆青春，有如宋志刚的悲痛：“只有哐当作响的一堆废铁像我痛失的青春。”也有如羽微微的怦然心动：“当忆起，我那时，秀发齐肩/略带惊惶”。虽然，回忆有时叫人怅然若失：“谢了心事/不知从何说起”（《时光印象》），但回忆是永恒的，它如“一只蝶不肯轻易离去”（《夜忆》）。诗人需要这一只“蝶”，它使诗人的人生延长了！读者需要这一只“蝶”，它使读者与作者“对坐而语”，一样地延长了人生！

不管是感时，还是忆旧，诗人是一群“川上”人，喜欢去面对“不舍昼夜”。他们还喜欢面对“死神”。现实生活中的诗人怕死否另当别论，艺术世界里的诗人是勇敢的，他们视“死神”如亲友，和它促膝而谈，恬适自得。顾城没有陶潜“托体同山阿”的悲凉，他规划自己的墓地，说是只需几棵山杨树、风中的绿草地、阳光云朵这几样平常的东西，自己便如不死一般，永存于自然。汗漫在“早春，为祖父祖母合墓”，看着“祖父桐木黑棺的左侧面、左舷/一点一点紧贴久别重逢的妻子”，他觉得“祖母祖父有福了/在多年以后的这个春天再度新婚”。当自己“在妻子身边躺下”时，同生死，齐彭殇的感受肯定是油然而生。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精神在汗漫的作品中高度结合了，并指给人们一条笑对人生、笑看生死的道路。韩东塑造了一个全新的“老渔夫”的形象。“老渔夫”怀念先人，眷顾后人，他知道“活命的时间这样过去了/大海还在汹涌”，“时间和死亡再也不是敌人/海底的钟声就要响了，除了他，谁也不会听见”。一点也不悲伤，死亡稀松平常，完全可以泰然处之。韩东传递出对人的终极关怀，温暖的关怀。成亮在《雪》中谱写一曲哀歌：祖孙二世相距二十年，一生一死，“梦与现实一样宁静”；表达了对于时间与自然的皈依。现代人对生命与死亡的理解比古人透彻得多，也就会更加地无奈、焦虑。现代诗歌在这方面的关注力度随之加大，给现代人又提供了一份精神的暂住证。暂时栖居的处所虽然不大，但是，可以暂时缓解无奈与焦虑。

本诗卷中还有一些作品表现关注“逝者”的情感，也能给人以慰藉。刘昌平在茶与烟的“惺惺相惜”中聊以度日，清淡而闲适。“花的日程”排得那么满，岂不是对时间的极度珍惜？立人“重返水乡”，找着了明亮的旧时光。王海英发现，“一个人从青丝到白发/也许只是一杯/慢慢变凉的茶”，但仍然无怨无悔，“继续在淡泊中清苦/在沧桑中互相牵挂”，“继续喝茶”！

在本文即将收尾的时候，笔者突然想起一位智者??孔明！他要向苍天借十二年寿命！孔明畏死乎？非也！孔明死后还要吓退司马懿，还要斩杀魏延，还要有序退兵，他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畏死！他和死神促膝而谈，都是为了蜀汉江山。杜甫理解他，诗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罗贯中塑造了这么一位“川上”之智者，可见他不止是一个小说家，也称得上是一个诗人。

哎呀！罗嗦之至！罗嗦之至！“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