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聂娥:桃花源记 - 小说阅读网-原创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连载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桃花源记
第二十二章 聂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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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聂娥娇



我叫聂娥娇。我家祖上是在常德城里开药行的。当年,在常德城里,提起百泰堂药行,妇孺皆知。百泰堂的朱砂深得顾客信赖,远销天津、上海、广州、香港。对于门市销售的药品,我祖父和我父亲在选料方面特别讲究,如天麻,要色白透明,如黄芪,要选用内蒙古的正路货。药物的处理,糖制,酒砂等,都是古法炮制,一丝不苟。如百泰堂自制的参茸丸,配方系用高丽野参和关东鹿茸,而其它药行制作的参茸丸,大多选用石柱参,西党参和南茸、西茸,原材料价格不及百泰堂的五分之一。又如百泰堂创制的“百泰虎骨酒”,制作更是费尽心机。先要将虎骨熬膏,然后用汾酒浸泡。汾酒购自湖北汉口的最大酒坊“李大有酒号”。李大有酒号卖给百泰堂的汾酒,酒质要比卖给其它药行的高十度。“百泰虎骨酒”驰名湘、黔、川。
百泰堂药行在经营上也与众不同。店面是三层牌楼的石库门面,店堂内高悬“天人共鉴”、“存心有天知”金字匾额,橱柜窗台陈列的药物琳琅满目,又配以风物说明,新颖别致。店堂内安置铁笼,笼中关有活虎,引得路人围观。到了冬季,店堂内更是当众杀活驴、活鹿来炖胶。
我祖父对我百般宠爱。自我懂事时起,祖父在百泰堂药行里坐堂应诊,总让我在一边旁听。收购药材时,他常把我带在身边,耐心地教我识别参、术、苓、草、归、芎、芍、地八大类主要药材。湘西、川、黔一带的药材商人把药材卖给百泰堂,百泰堂再把这些药材远销外省,称为“下货”生意。跟在祖父身边,我熟识了湘西、川、黔的各种名贵药材,如朱砂、水银、吴萸、虎骨,穿山甲、麝香等。
我祖父还经常亲自到野外去采集药物,每次外出,他总会带着我。跟着祖父,我走遍了常德地区的山山水水。
在澧县文庙的大成殿里,祖父指着供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的灵牌对我说:“我的小娥姣呀,你天资聪慧,记忆超群,你要是个男孩,我一定好好供你读书。只可惜你是个女孩。孔夫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以后读几年书,能识文断字就行。你从小跟着我尝遍百草,将来要是落难了,靠读书救不了你,行医问药或许能帮你度过难关。”
走进石门县的夹山寺,祖父告诉我:这里是闯王李自成的归隐地。他念起了墙上的诗:“捣碎乾坤惊日月,踏翻宇宙走雷霆。时来作恶天还怕,运去念经佛不灵。”
接着,祖父对我说:“人一辈子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关键还是靠时运。‘时运不齐,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像李自成这样的英雄,一辈子也没有风光几年。娥姣啊,人活一世,能过十年舒心的日子,那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祖父拉着我的手说:“聂娥姣,你要记住:你现在过的就是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如果将来遭了难,你不要想不开,你要对自己说:‘我是享受过好日子的,现在吃点苦是应该的,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好日子呢!’这样,你就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了。”
来到桃源县的桃花源,祖父又对我感叹道:“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纷争,世上没有世外桃源。”
在野外采草药时,看到山坡上的南瓜,祖父会牵起一根南瓜藤,对我说:“好水嫩的南瓜藤!把外面带刺的皮剥了,生吃起来味道也不错。”
我对南瓜不感兴趣,更不要说南瓜藤了。家里的餐桌上经常会有南瓜,我从来不吃南瓜。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是沅水里捞起来的鲤鱼。
祖父又说:“南瓜藤一时吃不完,可以趁着它鲜嫩的时候,用几个大坛子把它们腌起来。到了秋天,地里的南瓜藤枯了,坛子里的南瓜藤还可以接着吃。”
春天的时候,棕榈树上会长出一种板状的嫩籽,祖父指着它对我说:“这种籽不甜不酸,苦中带一点涩,吃了不会坏肚子,闹饥荒时可以充饥。”
我心中暗想:“沅水里的鲤鱼鱼籽我都吃不完,我为什么要吃这种棕榈树籽呢?”
在枞树山里,祖父用锄头挖出了一种叫土茯苓的东西,他把这种粉红的土茯苓拿给我看,说:“生吃,或是煮熟了吃,味道都不错。”
我那时还小,不理解祖父的话,我家百泰堂撇开零售不说,光是做“下货”生意,一年获利就成千上万,难道我会有吃南瓜藤的日子?
后来的经历证明了我祖父是有先见之明的。
最初是川军在常德胁迫商民筹饷,把常德总商会会长绑起来作人质,商会不得不向商户分摊。有的商店弃店逃走,有的将妻室儿女的金银手饰拿出来抵交摊派。我们家不得不变卖桃源县老家的田土来交摊派款。
接着是土匪抢劫,绑架。从沅陵来的一伙土匪,不仅把我们百泰堂的现金洗劫一空,还把我父亲绑走了,让我祖父筹钱到沅陵赎人。
后来是日本飞机轰炸,百泰堂的大堂被炸垮,日本人还从飞机上投下了大量的大豆,高粱,麦子等谷物,以及一些零散的破棉絮,破布条,稻草。三四天后,街头巷尾出现了许多死老鼠,大家不以为然。几天后,鼠疫就开始在常德城蔓延了,我祖父和我的一个哥哥死于鼠疫。
日本人攻陷常德那一年,百泰堂百分之八十多的货物毁于战火,百泰堂差不多只剩下几幢房子了。我父亲在逃难路上被日本人打死了。
我二十岁时离开百泰堂,从常德城里嫁到了汉寿县蒋家嘴镇。我夫家姓蒋,在当地是大户人家。我丈夫是黄埔军校五期毕业,在国民党军队中当营长,我跟着丈夫四处漂泊,生下了五个孩子。
解放前夕,我丈夫负伤了,我随他回到了汉寿县老家。土改那年,我夫家彻底破了产。划分成份时,村子里还是蒋姓的堂兄掌权,我夫家当时已经没有田产,只剩一栋老宅,按理应该划分中农。但是,这们掌权的堂兄出于一番好意,将我夫家划为破落地主,因为破落地主可以分到田土。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个“破落地主”的成份,以后会给我们一家带来终身的厄运,不仅让我担惊受怕一辈子,还危害到了我的子女。
很快,蒋家嘴土改时的打人杀人,就吓得我们晚上睡不着。有的地主被吊在树上打,有的在批斗时,被台下的群众用扁担打死。还有的地主被用麻袋装起来,绑上大石头,沉到了江里。
我丈夫从小在外面读书,后来又在外面当兵,他这个“破落地主”在当地没有民愤,更没有血债,我这个地主婆虽说是蒋家嘴的媳妇,但在那里住的日子并不多,与当地人无冤无仇。不过,我们还是惶惶不可终日,我们的五个孩子也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最后,我决定将全家迁往常德。
常德娘家没有我们的住处,百泰堂的房子已经被我的哥哥嫂子们占据了,我们只好在德山租一处房子住下来。但是,一家人生计没有着落。我丈夫身有伤病,再加上他面子薄,放不下架子,找不到事做。全家靠我四处行医糊口。后来我一狠心,把我的两个女儿放到穷人家去做了童养媳。
常德城里搞公私合营的时候,我靠着娘家的关系,进了中医院工作,分配在制药室上班。当时,我万分高兴,心想:“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工作,再也不要去当游医了。”
有一天,我和几个职工正在制药室制药,忽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指着我手里的白芍说道:“呵,这白术看起来很地道啊。”
我纠正他说:“这不是白术,这是白芍。”
那个人怔了一下,说:“看起来明明就是白术嘛,怎么会是白芍呢?”
旁边有人向我使眼色,可我还是说:“白芍就是白芍,怎么能说成是白术呢?这是中药,不能随便混淆的。”
那个人笑了笑,说:“你呀,你真是内行人。看来,我是个外行。”说完,他走了出去,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我旁边的一个职工小声告诉我:“这个人是新来的中医院书记,你怎么能跟书记顶嘴呢?”
我满不在乎地说:“他说错了嘛。药可是人命关天的东西,出不得半点差错。”
没想到,从此以后,我经常处于紧张的人际关系之中,医院的领导经常在大会小会上含沙射影地批评我,医院的职工一个个见了我,脸上都会露出异样的神色。
后来,运动来了,我被勒令站在台上挨批斗,头上戴着一顶用报纸做的尖尖的高帽子,上面写着“地主婆”、“坏分子”。有人高呼口号:“这个国民党军官太太,反动军官家属,她不老老实实,我们就叫她灭亡!”
我的小女儿就站在台下陪斗。医院的职工在发言中,还把我小女儿牵扯进去了,她们说:“这个地主婆,以前四处当游医,赚了很多钱,她的女儿穿的都是丝绸衣服,从小过的就是资产阶级生活。”
后来,批斗会升级了,我在批斗会上被人打了耳光,嘴角流血了,我戴的高帽上写有“五类分子”这个新的封号。
我这个“五类分子”受到政府的管制,经常要到派出所去接受讯问。
在中医院过得很压抑,我干脆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这一年,我的丈夫去世了,撇下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我该怎么活呢?
我母亲看我处境艰难,就让我带着小女儿从租住的德山,搬到了百泰堂老宅。这老宅里住着好几户人家,他们都不欢迎我的到来,说什么“泼出去的水怎么往回流?”
我的几个嫂子天天指桑骂槐,希望把我和小女儿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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