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刘:桃花源记 - 小说阅读网-原创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连载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桃花源记
第十七章(2)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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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
刘秘书启发桃花源人:“以前,你们分过地主的田,分过地主的浮财。现在,你们就把眼前的这群高贵者当作地主的牛,每个人上来牵走三头。”
队屋场上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丁一臣问:“男人可以牵走沙牛吗?”
刘秘书说:“不行,男人只能牵走牯牛。”
李兰花问:“女人可以牵走牯牛吗?”
刘秘书说:“不行。女人只能牵走沙牛。”
刘痒痒问:“为什么男人不能牵走沙牛?”
刘秘书说:“王书记把这些高贵者分配给你们,是让你们监督他们好好改造。在哪里改造?是在田里改造,不是在床上改造。”
队屋场上响起一阵哄笑。
李兰花问:“要让他们改造多久呢?”
刘秘书说:“王书记说,如果他们改造得好,忙完春插就让他们回去;如果改造得不好,就让他们一直在桃花源里改造,直到改造好了才能回去。”
刘痒痒问:“怎样才算是改造好了呢?”
刘秘书说:“王书记说了,改造好的标准有三个:一是看他们在田里插秧插得如何,二是看他们是否践行了‘全国学大寨,全县学水寨’运动的精神,三是看他们的监管者的评价如何。”
刘痒痒问:“我手下的三个高贵者有没有改造好,是由我说了算。是这意思吗?”
刘秘书说:“可以这么理解。我希望桃花源人能对你们手下的高贵者做出一个客观的评价。”
听了刘秘书的话,高贵者们一个个脸上满是惊恐。只在刘痒痒和李兰花脸上挂着微笑。
每个桃花源人都分到了三个高贵者。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为卑贱者的好处。卑贱者不用下田插秧,只需站在田埂上,对着田里的高贵者指手划脚。
卑贱者觉得自己比牛工师傅强多了。牛工师傅使牛时,必须和牛一起在田里劳作;牛工师傅一次只能使一头牛,而他们现在可以同时驱使三头牛。
卑贱者觉得高贵者连牛都不如。牛累了一天,可以到桃花潭里轻轻松松洗个澡,然后到牛栏里去吃草。高贵者累了一天之后,还不能休息,必须在桐油灯下向卑贱者汇报思想,谈谈这一天插秧之后有何心得体会。
而且,高贵者到底改造得如何,何时回去,还得由卑贱者说了算,这就相当于卑贱者牢牢抓住了高贵者的牛鼻绳。
桃花源人一时仿佛活在梦中:这是真的吗?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什么是翻身当家做主人?这才是真正的翻身当家做主人啊。
桃花源人喜欢上了卑贱者这个称号。丁红逢人就说:“我堂客老是说我没卵用,在桃花源这么多年,连个牛工师傅都没混上。想不到王书记一来,我一下子成了卑贱者,可以驱使三头高贵者了。”
丁红现在和丁一臣成了好朋友。丁兵的禾场上每天晚上都放同一部电影,那就是《刘三姐》。丁红和丁一臣坐在一起看电影,两人一边看,一边议论。
丁一臣问:“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放《刘三姐》?”
丁红说:“这是王书记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教训读书人。你看看桃花源里的这些高贵者,差不多都是读书人出身。”
丁一臣说:“读书人就是蠢唦。你看《刘三姐》里面的那几个读书人,连牛走后还是牛走前都搞不懂!在我们桃花源,连细佬那个傻卵都知道。”
丁红说:“应该让《刘三姐》里的那几个读书人,也到桃花源里插秧,改造改造。”
丁红和丁一臣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田埂上截住一个高贵者,然后突然问高贵者三个问题。
丁红问:“大米是从哪里来的?”
被问的高贵者莫名其妙地望着丁红。
丁一臣在一旁笑道:“这个谁不知道?大米是从麻袋里倒出来的唦。”
丁红又问:“韭菜和麦苗有什么区别?”
丁一臣在一旁笑道:“这个谁不知道?韭菜和麦苗长得一模一样唦。”
丁红又问:“犁田的时候,是牛走前头还是人走前头?”
丁一臣在一旁笑道:“这个谁不知道?当然是人走前头唦。”
丁红和丁一臣上演的这一唱一和,很快被许多桃花源人模仿,他们只要遇到一个高贵者,就可以拦住他,向他提出这三个问题。看到高贵者莫名其妙的样子,桃花源人就会笑道:“还是王书记讲得对唦,高贵者就是蠢唦,卑贱者就是聪明唦。”

卑贱者刘痒痒和李兰花站在田埂上,监督着正在田里插秧的六个高贵者。这六个高贵者都是来自武陵县汉剧团的,其中有一对还是夫妻。刘痒痒忍不住问那对夫妻:“你们为什么要反对王书记发动的全县学水寨运动?现在知道严重后果了吧?”
那位丈夫回答:“我们并没有反对全县学水寨运动,是我得罪了我们汉剧团的团长。”
刘痒痒问:“你因为什么事得罪了团长?”
那位丈夫回答:“我给团长提了条意见,团长就说我发表了反党言论,是向党发起疯狂进攻。”
刘痒痒问:“你给团长提了什么意见?”
那位丈夫说:“我让团长适当注意一下生活作风问题。”
刘痒痒叹了口气,说:“我是桃花源中人,听不懂你的话:什么是生活作风问题?”
那位丈夫想了一下,说:“生活作风问题就是......一个男人同别人的堂客睡在了一起。”
刘痒痒和李兰花互相看了一眼,刘痒痒显得有些不满地说:“那不就是骚牯牛到处乱搭脚吗?什么**作风问题!”又问:“就因为你提出了这条意见,你就成了右派?”
那位丈夫点了点头。
刘痒痒和李兰花皆叹惋,说:“当领导的搞个把女人,算个卵大的事呀?你为什么要多嘴多舌?你真是活该当右派!”又问:“就因为你当了右派,你们两公婆就到桃花源里来插秧了?”
那位丈夫说:“我们两公婆不是来插秧的,是来劳动改造的。”
刘痒痒问:“改造什么?”
那位丈夫说:“改造思想。”
刘痒痒问:“改造什么思想?”
那位丈夫说:“改造资产阶级旧思想。”
刘痒痒不解:“如果插秧也算改造的话,我们桃花源人插秧插了几千年了,我们岂不是改造了几千年了?”
泪水从李兰花干枯的眼窝里涌了出来,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同样的一问一答,发生在刘痒痒和桃花源人之间。

卑贱者丁忍和别的桃花源人不同,他亲自下田,和他手下的三个高贵者一起弯腰在田里插秧。同陌生人在一起,丁忍的话反而多了起来。他手下的高贵者中,有一个是武陵县医院的李副院长。丁忍问李副院长:“你是当领导的,怎么也要反对王书记的全县学水寨运动?”
李副院长高声喊道:“王书记搞的全县学水寨运动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唦!你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反对王书记啊!”
丁忍问:“那你为什么被赶到桃花源来插秧了?”
李副院长说:“那是因为我得罪了我们医院的陈书记。”
丁忍问:“你怎么得罪陈书记了?你偷看他堂客洗澡了?”
李副院长说:“这几年,我们常德地区钩端螺旋体病泛滥,上级要求我们医院成立钩端螺旋体病防治小组,并且要求由懂业务的副院长挂帅。于是,由我担任了防治小组组长。防治小组成立那天,我们几个业务骨干开了一个小会。因为会议规模小,我就没有请陈书记到会讲话。陈书记因此很不高兴。于是,我只好再次召开了一次全院防治动员大会,正式请陈书记到会讲话。没想到陈书记在讲到钩端螺旋体病时,讲错了许多地方,医生们在台下偷笑。这一回,又把陈书记得罪了,陈书记说我故意请他在全院大会上讲钩端螺旋体病,是存心让他丢人现眼......”
丁忍直起腰来,对李副院长说:“你站起来,你看看我,你看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李副院长站起身,茫然地望着丁忍。
丁忍问:“你看出来没有?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李副院长从头到脚把丁忍打量了一遍,摇了摇头,说:“我看不出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旁边的一位高贵者提醒他:“李副院长,你跟他当然不同唦:你是高贵者,他是卑贱者,他是你的主子,你是他的奴隶。”
李副院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用沾满淤泥的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说:“我真是罪该万死!我真是太蠢!”
丁忍又问:“你再看看,我和你还有什么不同?”
脸上沾满淤泥的李副院长吓得瞪大了眼睛;旁边的另外两位高贵者也愣住了,他们实在看不出丁忍和李副院长还有什么不同。
丁忍拍拍自己的光头,对李副院长说:“当年搞合作化时,我就在学习班接受了改造,把头发都改造光了。如今,你比我大二十岁,你的头发还这样又黑又密,你要不在桃花源好好接受改造,这世上还有天理吗?等你改造好了,你们医院的陈书记就不敢跟你过不去了。”
李副院长问:“我要怎样做,才能改造好?”
丁忍朝李副院长使了个眼色,然后,他独自走到田埂上去。李副院长犹豫了一阵,也爬上了田埂,来到丁忍身边。丁忍朝四面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声告诉李副院长:“今天晚上,你准备一小瓶肥皂水。明天到田里插秧的时候,你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把肥皂水喝下,然后假装昏倒在水田里,口吐白沫。我把你扶起来,问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你就大声说:‘为了贯彻王书记的指示,我就是累死在田里,也不愿回去休息!’我会把你昏倒的事向刘秘书汇报。你再找个机会向王书记汇报思想。你跟王书记汇报时,要尽量把话题往全县学水寨运动上引,说你们医院的陈书记贯彻全县学水寨运动倒是很积极,只是和医院的几个年轻女护士关系有些不清不白。而且,陈书记有时还喜欢讲怪话。王书记肯定会问陈书记讲了什么怪话。这时候,你不要马上告诉他,要等他问急了,你才假装很不情愿地告诉他:陈书记有一回在酒席上开玩笑说:‘我一把年纪了,一个堂客还不够用。王书记正年轻,正是用女人的大好时候,他却不娶堂客。你们说说看,这是什么原因?王书记的身体,会不会有点毛病?’......”
听了丁忍的话,李副院长先是目瞪口呆了好半天,然后又低头想了好半天,最后才对丁忍说:“你说的办法倒是个办法。只是,我要是按你说的去做,会不会太卑鄙了一点?”
丁忍脑门上的皱纹全挤在了一起:“什么?卑鄙?我是桃花源人,听不懂你的话,你告诉我:什么叫卑鄙?”
李副院长捏了捏手里的秧苗,说:“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办法是不是太下流了一点?”
丁忍还是没听懂:“什么?下流?下流是什么意思?”
李副院长又换了一个词:“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办法是不是有点下作?”
“下作?”这一回,丁忍听懂了,他憋不住,笑了,说:“我是卑贱者,卑贱者只能想出下作的办法。你是高贵者,你一定能想出对付陈书记的高贵办法。”
李副院长不做声了,他低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久,他忽然笑了,豁然开朗。他凑近丁忍,小声问道:“我们医院的陈书记欺压我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你这个桃花源里的人为什么要帮我?”
丁忍摸摸自己的光头,万分认真地说道:“我看你是个医生,我帮你,是想让你帮我:看你能不能让我这光头重新长出头发。”
李副院长盯住丁忍看了好半天,然后一声长叹:“桃花源里有高人啊。还是王书记英明,他让我们这些可恶的高贵者到桃花源接受改造,的确很有必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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