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苦果

办完李贵的丧事以后小春心里一直很奇怪——她早就认为她公公在临终前应该把她男人叫到身边交待一些什么……可是一直到死对儿子一句正经话都没说过。什么，要对你妈妈孝敬啦，要关心她啦，要爱护她啦，她可是对咱们家有功劳的人……等等一些淡话说的倒不少。她想，李贵夫妇在镇上一直做了十几年的生意，她估计生意上赚的钱不可能全花光，还有不少钱留着。而且这个家庭在过去是富农，家底比较厚，这在她和小宝结婚前她们娘家就很清楚。她的爸爸之所以让她嫁给小宝其中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是自己的公公一直到死也没有说过一句有什么遗产的话。难道他真的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了吗？她看得出来，他不是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他是交待给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兰兰。宋小春对公公这个人一直琢磨不透。他傻呀！他为什么把这样一笔不小的遗产不交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要送给一个和这个家庭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外人呢？她始终不理解，她也不可能理解。

晚上小宝从镇上回来吃过饭连电视都不开，她扁着她那小嘴冷笑着问小宝道：“小宝，你大概不是你爸爸亲生的吧！你是个野种?你在这个家里还不如一个外人呢！你不像是李家人？……”小宝觉得媳妇今天的问话很奇怪笑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谁是野种，你才是野种呢？”小春看着他笑道：“你是装糊涂呢还是真不明白，要是装糊涂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如果真不明白我今天给你提个醒儿！”小宝看着自己的媳妇笑道：“我亲爱的！你是我的媳妇，我最亲爱的人。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吗？自从你进了这个家的门，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吗？就是爸爸病了的这些日子，晚上我差不多天天回家还不是想着你。没有你，我在店里一夜都熬不过来……我知道你很漂亮，很聪明，做事有计划，和人共事吃不了亏，要不人家怎么都叫你‘宋能能’呢？所以，家里的事我都交给你管，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好吧，糊涂也罢，不明白也罢，请你指示，我听着呢！”小春听了笑道：“那么我来问你，你爸爸和你那个后妈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的生意，难道手上的钱全都花光了吗？我估计还有不少钱留着。还有你们家过去是富农，家底很厚，还有不少金银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临终对你这个亲生儿子交待了吗？他把这些东西都交给谁了呢？那个宝贝箱子上的钥匙现在在她手里拿着。这些问题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你还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说你是野种难到错了吗？你在这个家里真的还不如一个外人！你爸爸死了我们还要她有什么用？你要知道后妈永远不会和我们一条心。你家里的这些财富以后会慢慢让她转到娘家去的。”小宝笑道：“爸没有给我交待一定给妈说了。给谁交待不都一样嘛，干嘛要这么认真呢！那些钱和东西放在妈那儿，反正她也舍不得花，最后还不都是咱们的。爸爸死了妈妈就是长辈她应该有这个权利。我相信妈妈不会把财产转走的。我相信爸爸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媳妇，你放心吧。”只见小春又扁着小嘴冷笑了一声：“那你就等着吧！我说你糊涂一点儿没错。你爸爸是个糊涂人，你更是个糊涂虫，一对糊涂虫！”小宝笑道：“对，你说得很对。爸爸这个糊涂人生了我这么个糊涂虫，那么你是个聪明人，你不糊涂，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让我把那些东西从妈手上要回来吗？我可不能那么做。再说她是长辈，在我们家也是最有功劳的人。她对爸爸对这个家可是忠心耿耿的。我和姐姐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她对我们就象亲生母亲一样。自从咱们结婚以后妈是怎样对待我们的，是怎样对待我们孩子的，这些难道你不清楚吗？”小春道：“爸在是这样，爸不在了那可就不一定。如果真有一天她嫁人了，跟别人走了呢？再说她娘家还有亲侄儿亲侄女……”小宝道：“到那时候她当然要对我交待了，如果有的话。妈不糊涂，她是个聪明人，她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们家的事。”小春听了气得说：“说来说去你还是个糊涂虫，碰倒南墙不回头的犟驴！好啦，不和你说了，说了也没用。”说着展开被窝就要睡觉。只见小宝急忙抱着她笑道：“今天惹我媳妇生气了！我知道我媳妇今天又怎样惩罚我了！不让我进你的被窝，不让我碰你一下，对吗？”小春听了他的话，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掀开被窝笑道：“进来，快进来呀！难道我就那么小心眼儿！”说着就把他拉进来了……他没有想到他媳妇今天这样慷慨，一点儿都没有为难他。

小宝觉得自己媳妇今晚对自己特别好，特别温存，特别柔情蜜意。他觉得今晚的日子比以往任何一个晚上都快乐。他以为他的媳妇听了他的话把一切都想通了，不再和妈妈计较遗产的事情了，她心情好了，其实他哪里知道他媳妇心里早有了主意：她计划从婆婆的手里把这笔财产夺回来，一定不让她转移到她娘家去。她害怕小宝在这件事上拦她，反对她这么做，所以才对男人那么好。小春特别聪明。她明白女人的爱能让一个男人变得糊涂起来。历史上不是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吗？殷纣王不是因宠妲姬变得糊涂而失去江山？吕布不是因貂婵而死的吗？她现在只是想让男人在她夺财这件事上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就行了，便施爱与他，希望他也糊涂一些。如同一个小偷想盗走别人的钱就得想法把主人用酒灌醉，这样才好下手。

第二天小宝去镇上放心地去做他的生意去了。小春早早起床把院子扫了一遍，接着又去扫门前……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刚刚露头，人们已经上地干活了。论理她婆婆早该起床是，可是她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把门前扫完以后，便到窗口一看屋里真的没人。原来婆婆天不亮就出去了。她这么早出去干什么去呢？她正在猜疑，只见婆婆从外面回来，眼睛红红的，象是哭过……

原来李贵先前就说过，让兰兰在他死后经常到他坟前看看。这个叮咛兰兰没有忘记。所以她早早起床到李贵坟前哭了一阵。吃过早饭，兰兰说她要到镇上帮小宝照看一下生意。说着就骑了自行车走了。第二天又说她娘家有事去了李庄。第三天又说她要去学校看看两个孙子……

自从公公死后，小春觉得婆婆的行为很有些古怪。她不安心待在家里，在外面跑来跑去到底想干什么呢？所以她近来把小宝的这个后妈盯得紧紧的。她怀疑她出门的时候手提的那个包里一定有东西。那个箱子里面的宝贝一天一天会让她转光的。她越看越觉得这个人越像偷斧子的人。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兰兰又要去镇上帮小宝照看生意，等她走后立刻拿了把斧头把她箱子上的那把铜锁砸坏，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真有十万元的支票，还有伍仟元的现金，另外还有一对玉镯和十几块大洋。她一包全都拿走了。小春心里非常喜欢，象将军打了胜仗一样。她一下子收获了那么多钱她能不高兴吗？她急忙把这些东西收拾好，对着那几张支票看了又看，想了想觉得不对。她得很快把这些钱取出来存在自己名下。如果不取她回来发现支票不见再去挂失自己不是就取不成了吗？于是她急忙骑了自行车就往银行去了。

到城里二十几里的路她骑得满头大汗。那时刚十二点，银行下班了。下午两点才上班。小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又一想也不必着急。现在支票在自己手里拿着，老婆婆不会从她手里夺走，就是夺她也未必给她。想到这些她心里觉得很踏实。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大事，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似的。现在她不在银行门前等了，找了家饭店，点了几个菜准备好好吃上一顿。就象她今天发财，挥霍几个钱也算不了什么……

好容易两点钟到了。她去了银行把支票交给营业员。那个业务员把支票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在电脑上查了一下，笑着问：“同志，你的密码呢？”小春吃了一惊问：“怎么，还要密码吗？”“是的，同志。”业务员说。“这笔钱应该是持有密码人的。你的密码呢？”小春尴尬地笑着说：“好，我忘记带了，我回家去拿。”小春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想那密码一定在箱子里，她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今天兰兰从镇上回来得很早。因为小宝见妈妈的年纪大了，来回十几里路还要守摊，怕累着了便劝道：“妈妈，今后你就别操这里的心了。我能干得了。以后就别来了，在家里歇着。地里的活就让小春干，你也别去。有你和爸爸给我留的这个摊我们过活得了。有我们养活你，还怕没你吃的，没你喝的。没事就和你们那伴儿抹抹牌，打打麻将，玩玩……”兰兰听了喜得说：“好孩子，妈现在身体还很结实，哪能坐着等你们养活呢。再说那几个孩子都 要上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哩，我还不能坐。不过今天不逢集，店里也不忙，那我就回去，给小春做饭干点家务，让她在地里多干会。”说着就早早地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小春从城里还没回来。她身上就有大门上的钥匙。开了门一进自己的屋便大吃一惊。只见箱子上的那把锁被砸烂，扔在地上。打开箱子一看，支票和钱还有那些东西全都不翼而飞。她见大门上的锁好好的，媳妇门上的锁也好好的，各房间里都象以前一样井然有序……这不象是贼……她忽然明白了：这一定是媳妇把她的箱子撬开，把支票和钱物全部拿走了。这个媳妇心眼多，她一定认为这些东西公公不应该交给她，应该留给他们。因为自己不是小宝的亲妈，李贵死后就更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媳妇对自己不放心，怕她把这些东西转移出去……想到这里她害怕了。她害怕的不是失去的这几个钱。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她现在只能是累赘，变成了负担，一个没用的东西。几十年来她辛辛苦苦经营的这个家现在终于不是自己的，到底有人赶她走了……想到这些，她一下子跑到村外，扑倒在男人的坟上放声大哭。她不顾一切地刨男人坟上的土，仿佛要钻进去似的。她的哭声大得惊人。周围在地里干活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远远地朝着这个方向看，朝着这个方向听。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其声之大如雷贯耳，其情之切惊动鬼神，其伤之悲感动天地，其痛之烈山摇地动，其愤之恨海江暴怒……倾刻间天昏地暗，风起云涌，眼看雨将倾盆的样子。她一边哭一边想：如今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还不如在这里一死，去见我那死去的男人。这时只见李贵的坟前有砖垒的香案，她便一头朝上面撞去……说时迟那时快。这时正好张刚在她旁边的地里锄草。他听见兰兰哭得特别伤心，那样悲痛觉得情况不妙，便悄悄来到旁边。只听兰兰一边哭一边骂：“李贵，你这个死鬼，瞧你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这里多么安然，多么爽快呀，把我丢在这个世上不管我了，好吧，你等着我来了……”说着就往那个香案上撞去……这时张刚急忙跑过去拉她，但是只拽住她的一个衣角，衣服扯了一大块在他手上，兰兰的头撞在香案上了，鲜血直流，她昏了过去。张刚急忙背着兰兰就往家里跑……这时小春正在箱子里搜寻那个密码，听见有人敲门便慌忙去开。门一打开，只见张刚背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回来，吓了一跳。张刚急忙叫了一辆车，才把兰兰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