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赶快让孩子长大

八十年代的时候，这几个孙子孙女都慢慢地长大了。大孙子在上高中，二孙女儿在初中上学，还有两个正在上小学。看到这些茁壮的苗苗正在成长，兰兰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如果是礼拜天，这几个孙子一回家坐在饭桌上吃饭，她就会想到：一窝小燕子一个个张着嘴等着母亲往他们嘴里填食的样子。他们不但要吃，要喝，还要花钱。钱从哪儿来呢，兰兰发愁了。后来她决定和李贵外出挣钱。他们把责任田留给小宝和小春经营。李贵的祖先就是做生意出身，要不他家为什么是富农呢？开始他俩在镇上摆了个小摊卖些杂货。这个生意显然不错，钱是赚了不少，他俩很快成了万元户，还受到政府的表扬，胸前还戴过红花呢？他俩成了发财致富的带头人。兰兰心里更加高兴。一到星期天，这几个小燕子就飞回来了。他们在奶奶那里好吃好喝一天，快快乐乐地玩一天。走的时候兰兰把学费、生活费带足，另外再给些零花钱。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了。兰兰看了心里也十分快乐。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就是想多赚点钱供养这几个孩子上学。这就是她唯一的生活目标。这就是她的愿望。这个愿望让她看到了生命的曙光，看到了光明，看到自己幸福梦就快要实现了。她在小宝身上的梦落了空，现在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孙儿孙女身上。兰兰一想到这些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心里就喜欢，觉得这日子过得比任何时候都有滋味。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满足。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他们的胃口也一天天地变大，他们吃的粮食越来越多。要把他们一个个培养成人还要花很多钱……不过兰兰想还是要拼命地赚钱来养活他们，让他们吃饱，吃好，好好念书。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决不能后退。在兰兰心里，这几个家伙就象她喂过的几头可爱的小猪。现在正到了催肥的时候，如果不加把劲喂点精料，小猪就会掉膘，孩子就会半途而废。所以她对男人说：“我们就是拼了这两条老命，也要让我们的孩子吃饱吃好。赶快把我们的小猪催肥吧，让他们赶快长大，成人成材，我们就算完成了任务，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享享清福了。李贵，你说是不是呢？”李贵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幸福的样子，他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他只是觉得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后妈对不是自己生的后代这样关心，这样爱护，这样心疼，这样不辞辛劳地付出，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搭进去……这样的女人世上少见，这样一颗朴实的心更是少见。自己的妻子不但对自己有一颗火热的心，几十年来一直温暖着自己，爱护着自己；她象春天的阳光一样照耀着大地，自己的孩子就是她阳光下的小草。他们在她的阳光下茁壮地成长起来了。想到这些，六十多岁的李贵感动得掉下了眼泪。他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遇上了这样的好女人。他以后可用什么来报达她呢？

从此以后她和男人天天赶集，从不间断，冬春四季风雨无阻。在集上摆摊可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每天吃不好，喝不好，又晒太阳，又受冷冻，整天地坐在那里，不能休息，睡不好觉。日子长了，李贵和兰兰的脸都瘦了，人也老了许多。可是那几个孩子一到了他们身边，你就会看见兰兰就象被太阳晒蔫了的旱苗得雨一般，那叶儿立刻就会变得又绿又嫩起来。在自然界人和其他任何动物一样，为了自己生的后代拼命地挣扎。可是兰兰呢，她有后代吗？她繁衍了吗？可是她仍旧象其他人一样拼命地挣扎，我不知道这个人们普遍公认的真理对兰兰这样的女人又做何解释呢？

一九零五年六十八岁的李贵终于病倒了，他的高血压越来越严重，还有糖尿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来他终于卧床不起。他和兰兰只好回家。镇上的摊子交给小宝去管。

回到家里后，李贵躺在床上成天眼泪汪汪。他吃饭、穿衣、拉屎、撒尿不能自理 ，都要兰兰侍候。他心里非常痛苦又可怜他的妻子。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废物，再加上难受、疼痛、苦恼，还不如死掉的好。可又不能马上死去。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会很长了，心里更加悲伤。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丢心不下的就是兰兰。他死了兰兰可怎么办呢？有他在这个家里谁也不敢小看她，谁也不敢欺侮她。如果他死了那可就不一定了。虽然她对这个家有很大的贡献，但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她和这个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为她没有这个“亲”字，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就很容易动摇。她的权力也很脆弱，很容易被一个人夺走。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媳妇小春。他早就看出来他的这个儿媳妇很精灵。而且心胸狭窄，过于猜疑。现在她留在家里经营果园和责任田，更重要的是看守这个家。她对这个婆婆很不放心，就因为她是小宝的后妈、她儿女们的后奶奶。如果公公在她心里还踏实一些，如果李贵死了她就更不放心。所以她现在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她得看好这个家。

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李贵知道小春已经睡了觉，便伤心地对兰兰说：“兰兰，你坐到我的身边来……把你手中活停下……你老是这样，就不知道歇会……你这个憨婆娘，你怎么这样傻呀……我简直没办法说你……”这时兰兰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正在给两个孙子纳鞋底。这两个家伙真费鞋，差不多一个月就得一双。她做得很认真，连头都不肯抬一下。李贵的话她就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他在随便唠叨几句。他爱唠叨就让他唠叨去吧，自己动手不用耳，他说话她听着哩，所以就没有动。床上的男人见她这样有点不耐烦了，他抱怨道：“你到是上来呀！别让我这么费神……我都快要死了，没有这么大的精神……再说今天的话不说恐怕再没有机会了。也许这就是我们俩最后的一次谈话。这次谈话很重要，你必须认真听，行吗……我看见西屋里的灯灭了（指小春），她大概也睡下了……你上来，到我身边来……”兰兰见男人把这次谈话说得很重要，这才把手中的活停下来坐到男人的身边。只见李贵拉着她的手含泪道：“兰兰，我亲爱的人！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话，千万不能马糊。我们在一块生活了将近三十年，你的脾气，你的性格我再熟悉不过了。你是个好女人，你的心太善良了，你不会拐弯子，心不藏奸。你不会害人，也不会防人暗算你。你以为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有些人是这样，可有些人就不是这样……”兰兰傻傻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奇怪地问：“李贵，你今天怎么啦？忽然对我说这些干嘛？你疯啦！什么藏奸，什么有些人暗算我，你别没说的，我不信……”李贵喘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哭道：“傻呀！兰兰你真傻！今天我说话不许你插言，你让我把话说完。”接着他又道：“兰兰，我亲爱的傻东西。看样子我是要走在你前头了。我的日子不会很长。可你的身体还很健康，比我的身体好得多，你的日子很长。你比我小十多岁，我死了以后我想你逃不出她的手心去……”他说着用手往西面方向指了一下。“我说的就是咱们的媳妇。她太精灵了，心狠手辣，你要防着点……”兰兰听了丈夫的话，眼睛也朝西面方向看了一下不说话了。“现在”李贵又说。“过去咱们的生意很好，除了消费以外还剩下五万块钱，我全都存在银行里。支票就在箱子里放着，密码你可拿好，装在身上，千万别丢了。没有密码任何人也不会把钱取走，就是拿着支票也没用。这笔钱是我留给你的。箱子里还有伍仟元现金，你装在身上想花就花，想吃什么就给你去买，别舍不得。今后也别给孩子们钱，因为你身上的钱只有少不会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钱。我死了再也没有人关心你、心疼你了，你要学会关心自己，别象以前那样傻，别心疼他们。儿子和孙子都不是你亲生的，操那么多心干嘛……另外咱院子西南角枣树下埋着一个磁罐，里面有些金银首饰，是老人留下来的。这也是我留给你的。他们不在的时候你把它弄走，要不另埋个地方，别让他挖枣树时发现了。我看那棵枣树快要死了，迟早是要掘的……”李贵说着便哭了起来。他拍着她的手道：“兰兰，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夫妻。我们相亲相爱几十年。你一辈子从来没骂过我一句，没吼过我一声。你的体贴、温存，你爱我的那种感情，我至死也不会忘。你让我快快乐乐地活了几十年。我这一辈子有你这么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女人陪着我真是幸福极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报达你。我觉得我现在不论用任何什么都报达不了你对我的恩，你对我的爱……我死后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这样会伤身子的。没事多到我坟前跑跑，让我也看看你……给你找个伴儿，你的日子很长，让他陪着你……”兰兰听着听着也泣不成声了。

一个月以后李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