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父亲

那年我九岁，惘然张惶地站在江岸边，全身筛糠般地发抖。

如果我是十九岁抑或是更大一点，我一定会拦住我的父亲，现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跃江里，在汹涌的洪水中浮沉……

     上世纪七十年代八月的一天，连续几天的大暴雨，新市河里涨起了多年未见的大水。

我的老家就在河边。我清晰地记得，发浊的洪水怎样汹涌地迈上江堤，那真象是一头巨兽冲破了栅栏，打着漩涡卷着浊浪、浩浩荡荡、肆无忌惮地闯进了我们的家园。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好几栋老屋眼看着在轰隆隆地倒塌，灰瓦翘檐哗啦啦倾刻间灰飞烟灭。发疯的洪水席卷着一根根栋木杂物，夹裹着活鸡猪狗汪洋恣肆……

村里的乡亲们携大带小，慌忙中又呼又叫、且看且退，大家都挤到了地势的最高处。爷爷和奶奶带着我们兄弟四个也到了这里，那时候我就挤在人群缝里，踮着脚尖正往江里看－－－

有人大喊江里有条大鱼，指着江心中水泥高压线电杆，就在那儿！

大鱼耸动旗一样发光的背脊、黑乎乎的尾巴还在轻微地搅动着浊水，整个腰身就横挂在电杆树上。有六七十斤！有人估摸着说，没有七十斤至少也超六十斤！这江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是酒埠江水库拉阐跟着大水摔下来的，受伤了。人们在议论着，同时两岸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人山人海！

谁有本事呵，划水去把大鱼拖上来哩！有人鼓动着，有两个后生果然在蠢蠢欲动，不过，还没下水被他们的妻子拦住了。

父亲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边，二话不说，将脱去的短袖和长裤塞在我手里，赤膊、只穿一条短裤，在人群的涌动中居然一跃，跳进了江水。爷爷奶奶劝不住，仍在骂骂咧咧，而我呆望着汹涌的洪水，半天中不见了父亲身影，双脚发软、眼里已是泪花盈盈，弟弟们都哭着嗓子喊：“爹爹，回来！爹爹，回来！”……

随着翻滚的浊浪父亲的头一上一下，而坚强的双臂在犁开着浊浪奋力前行，周身水花四溅，眩亮如英雄花开。

那年，我的父亲三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时，假如我的母亲在眼前，是绝不会让他这么任性的。可是我的母亲那时正忙于在百家织布，座在梭机前的母亲根本不知眼下正发生的事情。

半途，父亲抓住了一条漂浮过来的门板，稍为缓了口气，接近目标时他将门板用力插入受伤的大鱼的身下，大鱼翻了白肚，安静地躺在门板上。

父亲、门板、翻着白肚的大鱼，慢慢地在向我们靠过来，岸上人群掌声雷动。

这是一条大雄鱼，头有脚盆那么大。一根扁担，我和二弟两头抬着，五岁的三弟跟着旁边，一路和鱼比高，鱼重六十二斤。

抬回家，父亲说大鱼不好吃，腥味重，让食品站收购去了。

晚上母亲回家，父亲将卖鱼的钱交给母亲，我听到他们在房间讲话，母亲说：“你又出风头了，这不要命的事你今后还是少做！”父亲哈哈大笑：“我做那是我心里有底，人生天地间，冒险的事总有几回，我一个大男人要有胆量哩！”

我记住了父亲的话，那一年，我九岁，跟着我心目中英雄的父亲，在大江里游泳，从浅滩游向深潭，在大风大浪里，我再不是那胆怯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