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二坐在高铁的软座上，舒适而惬意，像坐在当年妈妈身边的摇篮里。他闭着眼，并没有睡着。车轮滚滚，思绪悠悠，往事像潮水一样涌来。

这一次，他是请了十天假专程回家去离婚的。说起来，他的命是够苦的。他八岁丧父，妈妈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因为读书艰难，初中一年级就辍学了，十六岁天南海北地去打工。二十岁娶了本村姑娘柳枝，二十一岁生下儿子毛凯。可是，爱情也好，婚姻也好，统统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在儿子五岁的时候，柳枝跟外县的一个工头跑了，撇下娘儿仨苦度时光。也是毛二憋下一口气，奋斗十几年，苦攒苦抠，盖起了三间楼房，两间陪房，拉起青砖院墙，宽大门楼，日子也有了起色。

四年前，大表嫂介绍，娶了现在的媳妇夏花。夏花和他同岁，也是二婚。在前夫那生两个闺女，离了婚把小闺女带在身边。夏花一娶到家，他就后悔了。一是聚少离多，培养不起感情。二是成天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结婚三金，钱。买摩托，钱。小闺女上学，钱。日常生活开销，钱。俗话说，喂起猪，打起圈，娶起媳妇管起饭。老婆花钱，理所当然。可是，结婚以后她并不在家里住，而是还住在娘家。在娘家给哥哥嫂嫂关系处得不好，自己租房单住，在附近工厂打工。每年只有春节在一起几天，还如蜻蜓点水一般敷衍了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她嫌弃老娘，不孝顺。自己不在家，她一般不回家看看老娘。就是偶尔回家一趟，也对老娘吆五喝六，让老娘倒栽肚子去伺候她。遇上这样的女人，这婚结的还有什么意思？他想离婚，妈妈劝他说，你都四十出头了，咱家条件也不是太好，结个婚不容易，能凑乎就凑乎吧。因此，离婚的事迟迟疑疑没有提出来。

按农村的一般标准来看，夏花的模样还算可以。高高大大的个，圆圆胖胖的脸，只是胖了点，大概有二百斤吧。不过，胖人有胖人的好，面目充盈，油红水白。走动起来，肥肉甩动，风情万种。和毛二结婚以后，她也后悔了。原以为毛二打工多年，手头有多厚实呢，谁知道也稀松。要个钱花花，给要什么似的，老是涩巴巴的不痛快。想想以后，毛二在外打工，每月不过五六千块钱，还要养活老娘，儿子大了要娶媳妇，还有盖房子的外债没有还完，自己算算也没有多大油水了。再说，毛二这个人，一点不懂风情，木头人一个，再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去年下半年，她提出了离婚，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找个时间离婚。因此，有了毛二这次离婚之行。

毛二下了火车，打个的一直开到家门口。走进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喊了一声“妈”，妈妈笑嘻嘻地从屋里迎出来。看上去妈妈又老了些，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娘儿俩进了屋，他打开拉杆箱，把给妈妈买的衣裳、鞋子、感冒药、止咳药还有其他小件东西拿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妈妈说：“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家里啥也不缺。”说起和夏花离婚，妈妈说:“离什么婚？你恁大岁数了，当成个家容易呢？”毛二说：“不离婚还有啥用？眼不见心不烦，离了干净。”

第二天上午，按约定两个人在乡政府门口见面。毛二先到一步，不大一会儿，看见夏花骑着雅马哈摩托飞驰而来。她一身红色大花连衣裙，容光焕发，依然那么光彩照人，毛二不禁心里一动。

夏花面带笑容，说：“来啦？”毛二哼哼了一句：“嗯哪。”

“路上出了点小状况，耽误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

“没啥。”

两个人到一起，不免有点尴尬，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夏花说：“我们进去吧。”两个人一起走进乡民政所。

民政所办公室里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年轻姑娘，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姨。老阿姨看见两个人进来，很和蔼地问：“年轻人，要办什么手续？”两个人几乎同声说：“离婚。”随后拿出结婚证、户口本等相关手续。看了手续，老阿姨眯起眼看了看两个人，说：“看样子你们没有结婚几年，怎么就要离婚？”毛二说：“不愿意过了。”夏花说：“没有感情。”老阿姨说：“虽然结婚自由，离婚自由。可婚姻毕竟不是儿戏，你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夏花说：“我们已经决定了，不用再考虑了。”毛二说：“考虑过几百遍了，一定要离婚。”老阿姨说：“有孩子吗？”毛二说：“没有。”：“有财产要分割吗。”夏花说：“没有。离婚是我提出的，我拍拍屁股走人，不要他一分钱。”老阿姨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倒利索，好好好，我也利索。”马上拍照，在离婚证上打字，扣钢印，不过几分钟时间。

从乡政府出来，夏花对毛二说：“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咱们去找地方吃个饭吧？”毛二说：“不吃了。”夏花又说：“回去不要把我的微信删了，不是夫妻还是朋友嘛。”“婚都离了，微什么信？”夏花有点愠怒，说：“你这个人最没意思了，连个天也不会聊。”说罢骑上雅马哈登大油门绝尘而去。毛二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当儿，大表哥打来电话。

“二子，咋的啦？”

“离了。”

“你看这事闹的。甭闹心，事过去就算了。走个穿绿的，来个穿红的。你嫂子说她有一个小表妹，比你小十来岁，人很好。”

“表哥，现在心里不净，不想说这事。”

“好好好，咱先不提这事。隔天我去看看大姑，你也多保重。”

毛二在家盘桓了几天，平时难得回家，看看朋友亲戚，假没有到期就回工地了。现在干活的工地是一个国家核发电项目，工期很紧，他还是一个带班长，早点回去最好。他安排好妈妈的生活，就起身回工地了。

他又一次坐在南下的高铁上，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什么滋味都有。临近广州的时候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家里吃饭，有妈妈，儿子，还有一个年轻媳妇，说是自己新娶的媳妇。一家人热热和和吃饭，有说有笑，欢欢喜喜。醒来打了个冷颤。他站起来，伸伸腰，做个深呼吸，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要尽快赶回工地，认真努力工作，毕竟眼下打工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