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凤

                                                 张 海 珍

                       一  甜蜜的一夜

高长春见自己的儿子渐渐地进入婚姻的年龄便发起愁来，他想：自己的家庭成分高，如果娶一个地主或者和自己一样成份的女子，当然很容易。可是这对孩子以后上学、找工作、就业因为社会关系问题会带来很多麻烦。因为在那个时代政治条件要求很苛刻。如果娶一个贫下中农的姑娘，那当然好，但是那时贫下中农的女儿都嫌他们成份高不愿意和他们联姻。但是高长春的家庭经济条件好，又有钱，有好房子住，日子过得在村里数一数二的，儿子长得又不错，又有文化，所以对姑娘要求条件也高。这样一来他儿子的婚姻就一直耽误了几年。儿子年龄渐渐大了。娶不了媳妇这可是祖宗的耻辱，自己脸上也不光彩。所以他也很着急。

他的儿子高磊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在学校他的学习成绩很好，是学校拔尖儿的学生。可是回村以后，因为他家的成份是地主，所以只能在生产队干活。如果是贫下中农那可就不同了。那时候社队企业用人、国家招工、民办教师转正、推荐上大学等等都是优先照顾贫下中农子女；把地主、富农家庭出身子女远远地抛在九霄云外。因为在那个时代，这些人一直被视为是阶级敌人，是万万不可用的。如果谁要录用，那就会犯路线错误。不论谁当干部这个错误都是绝对不能违犯的。高磊一家对这一点非常清楚。所以，现在只能让儿子娶一个贫下中农的姑娘。这样对他们这样的家庭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高磊长得很帅，又有文化，一家三口住着一个四合院，全是砖砌的，过去的家底都在，也很有钱生活也很富裕。（因为他家当时是漏网地主）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不要说贫下中农，连所有的人都很眼馋。所以，他们对儿媳妇要求条件非常苛刻。除了文化上不要求很高以外，模样自然是要好的，个子要高，身架要苗条，头脑要聪明，还要勤劳，善良……经过几年的挑选，李庄的秋凤终于被选上了。

能够让高家看上的儿媳妇一定很不错。那时一份礼二百四十元，一辆《飞鸽》自行车，上海《永久》的也行。酒席也很简单，六十桌只用了三十斤猪肉，每个帮忙的人交一斤玉米，上两毛钱的礼。这些都是生产队规定的。因为那时的收入都不高，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

秋凤进了高家的门似乎很满意。她想：长春只有高磊这样一个儿子这光景以后就是自己的，所以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结婚以后夫妻十分恩爱。公公高长春六十多岁，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脖子上经常挂着一个旱烟袋。他很能干，会做生意，要不在旧社会能创下这么大一份产业。他虽然不是大队会计，但是大队经常请他帮忙算账，填写各种表格。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现在虽然老了，但还是那么干净利洒。秋凤娘家穷，直到现在住的还是土窑洞，稍门破破烂烂。高家住的全是瓦房，砖门楼，结实的木门足有二寸厚，全用又宽又厚的铁条装钉，钉子盖圆鼓鼓的，用油漆刷过，光亮得很。北房当然是客厅。一张大方桌上面放着祖先的牌位，旁边有一个古老的座钟，金色已经剥落，没有光泽，但还是嘀嗒嘀嗒有气无力地响着。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很古老的裱画，颜色已经变得灰黄，有很多地方已经让虫子咬得不象样子。尽管这样高长春始终没有取下来的意思。因为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一位举人老爷送给他们家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的名作，就这么一直挂着。这座四合院是古式建筑。她和高磊住东屋，婆婆和公公住西屋。院子的台阶很高，每个房门口都有一条长长的石阶。院心全用砖铺，看不见一点尘土。秋凤对这样的家庭很满意。心想自己今后的日子一定很幸福。不愁吃不愁花钱。

秋凤很勤快。她早早就起床了，先扫院子再扫门前。他不但把自己门前扫得很干净，还把靠自己门边两家邻居的门前也打扫干净。扫完以后就用抹布把所有的门窗桌椅都擦一遍，她不让这些器物上沾一点灰尘。这些活干完之后，正好队里的钟就响了。高磊懒得起不了床，她还得催他，侍候他穿衣……他性子慢，干什么都是磨磨蹭蹭地，她怕他不上工，耽误了挣工分，要不就是去迟了挨队长的骂。她一听见别人说高磊不好听的话，自己脸上就发烧。他俩结婚还不到三天秋凤就下地干活了。这让村里的人都很吃惊。人人都说：高家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勤快的媳妇。

秋凤爱家，爱男人，爱公婆，她觉这里的一切都值得她爱。自从她嫁给了高家，这个村就是她一辈子生活的地方了。所以，她觉得这里的人，一草一木都让她感到十分亲切。她一来到这里就感到十分温暖。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因为她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她成天和大家说呀，笑呀，她干活又肯出力，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

每天晚上她总要把公公、婆婆、高磊和自己的记工本拿上到队部让会计把工分记上。有时因为一个工分的差错，她都要斤斤计较，争执起来谁都没有她那样固执。她说出了力干了活不争白不争。回到家里高磊在灯下看书。他还是不放弃高中的功课，有时还看些别的书。她一回来就把从外面听到的新闻和会计吵吵闹闹的事讲给他听。她说起来津津有味，可是高磊并不爱听她说这些。他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像他一样也是高中毕业，这会和他在一块学习，研究文学，讨论鲁迅、红楼梦、托尔斯泰、都德……可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对这些一点不懂。对于这一点高磊心里一直不痛快。可是她很漂亮，贤惠，聪明。对老人也很孝顺。就凭这一点高磊还是喜欢的。秋凤见他还不放弃学习便说：“高磊？你现在读这些书还有用吗？现在在生产队干活，只要识几个字就行，肚子里装得东西再多也是白搭。我说你现在还是在队里好好劳动，多给咱家挣些工分，年终多分点红。这样我们才能过好日子。”高磊对她这些话非常不满，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她。因为现实就是如此。这样小两口一个在灯下看书，一个坐在男人身旁纳鞋底。秋凤这一年就给高磊做了二十双鞋，还给公公做了五双，婆婆五双。有时不做鞋就和婆婆在院子里纺线，一直纺到夜很深她才睡觉，要不是婆婆催促，她还不去睡呢！做母亲的心里清楚得很：媳妇睡迟了，儿子能不急吗？她还想很快就抱上孙子哩！

不过，近来有一件事让秋凤感到非常高兴。她从驻村工作队那里听说：只要是地主富农的儿子娶了贫下中农的姑娘做媳妇，那么他本人的成份就可以改成贫下中农。这样做是为了分化阶级敌人。这也是党的政策。听到这个消息她非常高兴。她激动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磊，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问：

“那又能怎么样？”

“这，你怎么还不懂？这样你就是贫下中农的人了！以后国家招工、推荐上大学，当兵，其他用人，你就可以和他们一样报名。他们会把你当贫下中农看待。这是工作队张队长亲口对我说的。”

高磊听了非常喜欢。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媳妇会这样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又想，自己如果不是娶了秋凤，哪有今天这样的好事！这样自己今后就有机会上大学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秋凤非常可爱！她真的很漂亮，很美丽！他一下子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心肝儿宝贝似的说：

“秋凤？你真好！你真是我的亲人！我的命根子！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一辈子都爱你！你真是我的好媳妇。秋凤，你如果能让我上了大学，我有了工作一定把你带到城里，给你很多钱花，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们永远不分离。让我亲亲你吧……”

秋凤很感动。结婚一年多，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亲热过。“高磊？”她说。“你是我男人，是我最亲爱的人！我希望你有前途，别老呆在农村！你有前途，我脸上也很光彩！我也觉得我很幸福！我也很希望你能考上大学，找一个好工作。”

秋凤很喜欢，她和高磊紧紧地抱在一块，不停地亲吻着。她说：“高磊，上大学也不在这一晚上的功夫。今天我觉得心情很好，我们赶快睡觉吧！”高磊笑道：“我也是。秋凤，我亲爱的妻子，今天我觉得你非常漂亮。是谁把你打扮得这样美丽？你年青了许多。你终于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你虽然文化不高，但能想办法让我上大学，支持我上大学，这就足够了。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好吧，我们睡。今晚我一定让我媳妇日子过得很幸福！”这一夜是他夫妻最甜蜜的一夜。

                     二  为了这个指标

七零年政府果然给陈庄分配了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听到这个消息，秋凤非常高兴。在村里高中毕业就有好几个，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名额，竞争非常激烈。论政治条件，高磊当然不如他们，论学习成绩谁也不如他。高磊的爸爸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上大学，但是他们觉得希望很小。可是秋凤却不然。她觉得自己没有文化（她只是初中文化程度），尝尽了没有知识的苦。另外她见自己男人现在还不放弃他的功课学习，总想在外面干一番事业，心里很喜欢。她想：高磊干了大事，挣了钱，自己当然就风光了！到那时自己就会跟着享福。再说他俩也很恩爱，尤其是现在。每到晚上高磊就缠她想早早睡觉。她不想睡得太早怕公婆笑话。每天晚上还要和婆婆纺会线·，高磊就拉着她的手求道：“秋凤，别纺了吧！你不在我也睡不着。我的床上不能没有你！我的被窝不能没有你！”秋凤笑道：“高磊，别这样说，多难听！好夫妻也不在这一会。我不去纺线妈妈会不高兴。”高磊说：“你怕妈妈我不怕。我去对她说。”秋凤更加害羞，说：“你不要脸我还要。你们男人脸皮真厚！这么早就去睡也不怕人笑话！”其实秋凤没有和妈妈在一块纺线婆婆也不会怪罪。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媳妇一个人的错，儿子也想这样。秋凤想到这些日子男人对她这样好，就是拼着命也要为他争取到这个名额。何况他现在的成份已经变了；他不再是地主而是贫下中农成份。他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们争一争这个名额。

近来她什么事都不干，专门跑这件事。她的信心很足，什么困难都吓不倒她。她知道这里面的回报很丰厚，是关系到自己和男人的前途和命运。她首先来到支部书记家里。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只有他说了算。因为他是这个村的领导。

秋凤一进支书的家门，从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秋凤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他心里很喜欢。首先他把她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一种特殊的笑容，使他觉得秋凤真是一朵很美丽的鲜花，而且是一朵送上门的花。秋凤自嫁到陈庄从来还没有和支部书记打过交道，她心里还有点紧张。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村里的一个官。因此为了丈夫的前途她还真的鼓足了勇气，笑着说：

“支书？我们村不是分了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吗？我想让我的男人高磊去。我知道这件事只有你说了算。只要你点头就成。我们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你一个人处理。你把村里的工作料理得这样好，大家都夸你呢。我听说上头的领导经常表扬你，说你工做能力强-------所以现在我只有求你了，只要我家高磊能上大学，以后就能找到好工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支书，请你帮帮忙！我秋凤永远都记着你的好处！一辈子都不会忘！支书，就算我求你啦！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支书没有想到秋风很会说话。办事前先把自己夸奖了一遍，心里很高兴。见她有求于自己心里更高兴。这时他也站起来，来到秋凤的面前，他笑容满面而且和她保持着极小的距离。只差五厘米就挨着她了。他现在已经闻到她身上那股诱人的气味。一股香喷喷的气味。“秋凤？”他笑嘻嘻地说。“可是他父亲长春为什么不来呢？这个人很聪明，他知道他儿子根本就没有希望！我知道他是不会来。他也知道他来了我不会同意。可是你今天来了却不同。你很漂亮，也很聪明，很讨人喜欢。这件事只有你出头露面才好办。他家里只有你来了我喜欢。秋凤，大概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不过很遗憾，你们家庭不是咱们贫下中农，我不能推荐一个地主的儿子去上大学呀！我很同情你，你想让你男人上大学将来有前途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你是一个好女人。你的心多么善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如果我的女人能像你这样有多好呀！可是我不能推荐你男人上大学。这是上头的政策。如果他不是地主而是贫下中农我一定让他上大学，因为他是你的男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会同意的……秋凤？你坐下！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嘛！别老站着。你在我家里多待一会难道我会撵你走吗？……”支书害怕秋凤很快就会走掉，他真希望她在自己家里多呆一会。秋凤坐下来了，在他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她急忙说：

“书记，高磊现在已经不是地主而是贫下中农了。王书记。我是贫农，他是我男人，他的成份也应该是贫下中农。这是党的政策。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工作组的同志亲自对我说的！他们希望我男人能上大学。王书记，请你帮帮我这个忙！”

“我怎不知道呢？真的，难道上头还有这么一个规定……”这时支书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大中华”牌子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然后又拿出一个漂亮的打火机，叭嗒一声，火焰就冒出来了。他把烟叨在嘴角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朝秋凤面前吐出来。这时在她面前立刻出现了几个很好看的烟圈。秋凤看着这些烟圈一个个朝远处飘去，渐渐地消逝了……她忽然笑起来，而且发出了很好听的笑声。她说：“王书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真好玩！你是怎么吐出来的呢？”支书看着她，也笑起来。“秋凤？和你玩玩，这不算本事。你今年多大年龄？还很年轻对吧？我瞧你今年大概有儿十五岁吧？”支书看着她的脸笑嘻嘻地说。“你真漂亮！我们村再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女人了！你今天来到我家里我很高兴。”秋凤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睛是那样的怪，象是要把她吞下去似的。她心里很着急。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男人事该如何办……她只能向他求道：“书记？我这事该怎么办呢？现在我只有求你了！你只要答应给我把这件事情办成，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支书，我求求你……”秋凤太急了！太心切了！她几乎流出了眼泪。“书记？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男人实在干不了农活，他很辛苦，他觉得他不应该呆在农村干那种出力气的活！他精神很痛苦！这，我看得很清楚。他每天都在唉声叹气！他心里很难受，他一难受，我心里就更不好受！可是我男人现在还一直在学习功课，看好多书。他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前途！书记，我不会忘记你……现在我给你磕头！”秋凤说着就跪下了。她一边磕头一边哭一边求……王书记慌忙从她身后把她扶起来。他的两只手正好抓在她那胸前。他感到那里很柔软。他没有想到秋凤为了自己男人就这样不顾一切。他确实为她的行为所感动！他决定给她把这件事情办成。他让她到县上跑一趟，到有关部门取一份证明材料，证明根据有关政策她男人的成份可以改成贫农。这时他非常亲切地对秋凤说：“我说的不无道理吧？真的，我很想替你这样的人办事。因为你让我很感动！先前有很多人求我给他们办事，还从没有象你这样心切！还从没有象你这样爱自己男人爱得这样深！爱得这样痴情！秋凤？难道你男人真的也对你也是这样好吗？他值得你这样爱吗？”秋凤笑道：“值得！书记，他真的对我很好，他很爱我！”书记笑道：“我也是和你开个玩笑！这样就好。我也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做一对鸳鸯夫妻。不过，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秋凤听了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她忽然伸出手来和书记握着。支书很感动！秋凤走了好一会支书还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第二天秋凤骑了自行车来到县上。她知道驻自己村工作队负责人是县水利局副局长。她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县政府大门。她把自行车放在楼下，走进政府办公大楼。她看着门口挂的牌子一个一个地找，最后在二楼她看见水利局的牌子。她慢慢地把门推开，只打开一个缝把头伸进去。里面有几个人在说话，她看见里面没有张玉副局长，正计划退出来，只见有一个人问：

“同志，你找谁？”

“张玉，张玉副局长在吗？”

“不在，他回家了！”

她知道他家住在三文，离县城二十多里山路。七月的天气，太阳跟火似的。她在街上吃了点饭，喝足了水急忙向三文赶去。我亲爱的读者，二十多里山路，坡陡路险，大部分只能推着自行车步行，又是在七月的大热天，你可以想象秋凤是何等的艰难了。但是她为了自己的亲人，自己最亲爱的人能上大学，将来以后能干大事，她愿意为他拼命！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心里很快乐！她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她骑着自行车因为下坡的时候杀车失灵她害怕极了，自行车像飞似的往下蹿。她只好向路边拐，这时她连人带车掉在两米多深的沟里了。还好秋风年轻没有摔着，只是她的腿被檫伤了，现在还流着血。她只好用一快布包好，幸亏自行车也完好无损。不过她身上很疼痛。她从沟里爬上来推着车慢慢地一拐一拐地向副局长家里走去。她终于找到了张玉。张玉问：“秋凤，你腿怎么啦？”秋凤笑道：“没事。在路上摔了一交。”“要不你在我家里休息一晚上，让医生瞧瞧。”秋凤道：“不必了，我会走。”张玉也很同情她说：“过两天我就会到你们村去，你不必跑这么长的路。看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今天就别回去了，就歇在我家里明天一早回去。”玉凤笑着说：“不必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张队长，谢谢你的关心。”张玉见她不愿意留下来就很快给她写了证明才料。玉凤又拿到公社，公社书记认真地看了一下才让办公室盖了章。

“我的亲人！我的宝贝！我的高磊你就要上大学了！我今后就有了一个上大学的男人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高兴地说。她想：她的那些伙伴们，春枝、玉秀、兰芳……她们会怎么看呢？她们一定很羡慕！她们一定夸她有福气，有眼力！女人！如果能选一个比别人好的男人，你瞧，她脸上有多光彩啊！现在，秋凤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家里她浑身就象散了架似的。她往炕上一躺，这会高磊就忙了。他给她把鞋脱下，亲自给她洗脚。“把衣服也脱了，我给你把背也擦一擦……”他觉得自己的媳妇真好。这时他一直看着她笑。自从秋凤回来以后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今天可把我媳妇累坏了！”他搂着她说。“秋凤，你知道我多么心疼啊！”他用手摸摸她的胳膊，捏捏她的腿，抚抚她的头说：“秋凤，我今天怎么把你看也看不够……”这时妈妈也把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秋凤的屋里。“好孩子！赶快吃吧，一定饿坏了……”秋凤笑嘻嘻地说：“妈，不会的！为了你儿子能上大学，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听了这话你想她婆婆心里该有多高兴啊！

“吃完饭还得把材料给支书送去。”

“不能明天再去，天已经这么晚了。”妈妈说。

“不能。我想还是早点好！”

“好吧，你就去吧，只是又辛苦你了！”

“妈？别这么说，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在这一时期高家的和谐达到了顶峰。在这样的家庭生活是谁都感到无比幸福。秋凤也一样。她为了这个家庭的幸福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现在还没有完，她究竟要付出多少，谁也不知道！

现在她手里捏着那份材料，在漆黑的夜里，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向支书家里走去。只有星星和漆黑的夜气伴随着她。她的心情很沉重，但也抱着很大的希望。她现在手里捏的虽然只是一张纸，但它的份量却很重。它是高磊的前途，是改变她男人一生命运的绝方！她仿佛肩负着一种使命似的走着，向希望，向光明，向明天走去……

                   三   让她好好休息吧！  

她又来到支书的家里，家里就他一个人。孩子在外工作，老婆去了她姐姐家。他正在看电视，见秋凤来了心里十分喜欢。他觉得她今晚来正是时候，象得到宝贝似的。她一进门支书就把门关上，这让秋凤很奇怪：他为甚么要关门呢？难道他想------秋凤知道书记历来就有这个坏毛病。不过她还是把证明交给了他。支书从她手里拿过材料，只是往桌子上一放。他好象无心去看它。倒是眼前的这个美人他总是看不够。这时他对她招待得很热情。他让她坐下，又倒水又拿糖果……他的热情让秋凤感到很不好意思。然后他坐下来慢慢地看材料。“很好！这就好！”他总算草草地看了一遍。这时他又把眼光拿过来看着秋凤。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漂亮、很美，他怎么看也看不够！但是秋凤心里很着急。她只想知道自己男人能够上大学的把握究竟有多大。“支书？”秋凤说。“我还想问问……”她向他笑道。“支书？你别嫌我啰嗦！你也知道女人就是这样，什么事总要问个水落石出心里才踏实……”这时支书瞅着秋凤那漂亮的脸蛋笑嘻嘻地说：“秋凤，我的好女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的心眼真好！这些事应该高磊他们一家操心才对，你只是他们家的媳妇为他们操这么多的心，还跑前跑后的受这么大的苦，可见你的心眼太好了！你这颗朴实的心实在太让人感动了！不过我的好人，你想知道什么呢？什么是水落石出？”秋凤急忙说：“今天证明材料也拿来了，你也知道我为它也费了不少劲，我也是按照你的意思才这么办的……你瞧我今天为它跑了几十里的路，还摔了两跤，你瞧我腿上还有伤呢，现在还很痛！支书你可怜可怜我吧！”支书一直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的脸说：“这我知道。你的确很辛苦。你有什么就直说。现在就只有咱们两个人，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秋凤道：“我最后要问的就是这里面成功的把握究竟有多大？我的男人能不能上大学？我知道这个权利在你手里。只有你说了算。”

支书早就知道她问的就是这个。现在他还不能告诉她，即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不能告诉她。他担任十多年支部书记，在那个时代，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有的女人想当民办老师，有的人想到企业上去干活（那时在生产队干活挣的是工分，在企业上干活挣的是钱）上面招工，推荐上学等等都是支书点头。但是光点头可不行。如果是男人，非有点礼物；如果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更是不会放过。今天晚上，这么好的机会，又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他更是不会放过。这时他见秋凤问他到底有多少把握……他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秋凤，你今天晚上真漂亮！你是我们村最美丽的女人……不过，你听我说：这话我现在还不能给你说……宝贝！支部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支部，再说你也知道现在有好几个人都在争这个名额……这件事让我很头疼。你说该让哪个去呢？他们的条件都比你好。再说这几天都有人来找我说情，而且都些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件事真的很难办-------”说完他看了秋风一眼，表示他很发愁。秋凤见他说‘很头疼’‘很难办’便急了！她真想大哭一场！她为自己男人操碎了心，跑断了腿才得到这样的回答她能不急吗？为了自己男人能有前途，能上大学，她忽然跪在地上哭着求道：“亲爱的支书！我求求你！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男人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他的学习成绩很优良。他是上大学的料。支书，我知道你有这个权力。只有你才能让他上大学。只要我男人能上大学，你让我做什么事都行------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支书大人，我求你啦！”支书要的就是她这句话。他忽然笑嘻嘻地说：“秋凤？你起来吧！坐到我身边来，看在你一片诚心的面子上我还有什么说的呢？这件事你就别操心啦！有我替你操心……来吧！坐到我腿上来……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心肝！让我亲你一下吧……”

秋凤从来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她也知道支书的为人，凡女人求他办事都这样。他和村里好多女人都有关系。她明白如果今天晚上不这样，扫了支书的兴高磊可就完蛋了，这个名额肯定让给别人了。支书已经是老手，他也知道秋凤不会不同意。一会儿他就拉着她的手笑道：“秋凤，来吧，到床上歇会。你跑了一整天也累了。你想吃点什么呢？也许你饿了吧。”说着他就把她抱到床上。秋凤也不敢推辞，只好依他。两个钟头过去了，秋凤才放下心。她从床上下来笑着问：“书记，究竟我的男人能不能上大学，你给我交个底呀？”“当然”支书拉着她的手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秋风，我的宝贝。你对你男人说：没有问题！一定没有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秋风临出门支书还是说：“不过，你明天晚上还得来一下，那时候我就会把结果搞诉你！因为这件事还要经过支部讨论。”秋风看着他笑了一下说：“你这个老滑头！”说完就要走，支书却拉着她不放小声说：“亲爱的！明天晚上一定来！”

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二点钟了。高磊没有睡，还在等着她。他见秋凤回来急忙问：

“这么晚才回来？你脸色可不好！你怎么啦？”秋凤急忙说：

“不怎么呀！我在伴儿家坐了一会。怎么，我脸色难看吗？那是天黑我有点害怕！”

“是吗？”高磊急忙拉着她的手。“秋凤，你真好！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呀！好吧，我们睡，今晚让我好好抱抱你！我要报答你！让你享受爱的滋味……”“不要！”秋凤急忙说。“亲爱的！谢谢你的好意！今天我很累！跑了几十里路，我要休息！”

秋凤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高磊看着她又心疼又感动。他不忍心打搅她，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四  高磊上了大学

高磊上大学了。他在山西大学中文系就读。在这五年大学期间，秋凤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最后一年秋凤怀孕了，第二年就生下一个孩子。他们一家非常高兴。儿子起名叫：推荐。为了这个家秋风劳动的劲头更大了。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一点儿都不知道累。她成天和大家在一块劳动心情感到非常愉快。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很快乐。大家对她的家庭和生活很羡慕。秋风和大家在一块干活的时候又说又笑。有一天伙伴们说：“秋凤，你嫁了个好男人以后就带着孩子到城里去享享城里人的福。高磊上大学你可没少出力。听说跑断了腿到处求人不说王书记还在你身上打主意！要不是你长得好看高磊他能上了大学吗？”秋风笑着说：“你们别听人胡说！我们高磊就是凭他的人品和学习成绩被推荐上了大学的。全村好几个高中生只有他最优秀！王书记很有眼光，他能看错人吗？”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是的，王书记很有眼光！他没有看错人！你的模样长得那么好看谁能看错呢？就连瞎子只要摸一下你的脸蛋就知道你长得很漂亮。男人们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不信王书记又没瞎他能看不出来吗？你只是不老实交代罢了。”秋凤听了气得骂道：“我把你们这些嚼舌的屄嘴就不说好话！心眼净往那个地方想。一点儿不操正经心！”“是呀，我们没操正经心，就你操了。可是我们没有好看的脸蛋，男人看不上！”说完女人们就打闹起来。她们们打闹起来就没个完，也很开心。说完又有人问：“秋凤，省城离咱们这里有好几百里的路程，你想男人了可怎么办呢？高磊半年才回来一次你不就等于守寡吗？这种日子你受得了吗？”秋凤笑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想我能离开吗？这一家子人都给我要吃要喝，成天忙得要死要活那还有心事想那事。”又有人说：“你才多大就说这话？我知道你的心事，再过几年你就跟着男人走了。你们夫妻团圆了。你到了高磊身边他们单位的人一定很羡慕！夸你长得太漂亮了。也说高磊有福气。只是我们再也看不到你了。你这个人心眼好，待人和气，和人好供事。我们离不开你！等你在城里享了福把我们也提协提协让我也跟着你享享福。”秋凤笑着说：“我这人就是农村的命。哪里也不去。我要和你们大家在一块劳动。你们就是我的亲人。”这番话说得让人很伤心！

毕业以后高磊分配在省政府办公室工作，是搞秘书的。秋凤自从有了孩子更加勤快了。她非常爱她的孩子。推荐很聪明，长得也好看。现在她把一切心事都扑在孩子身上。她很爱高磊，但是一见儿子就把他忘了。她还要照顾两位老人。她对两位老人很孝顺。老人对这个媳妇也很喜欢。高磊的爸爸、妈妈年龄都大了，家里沉重的担子就落在秋凤一个人身上。每天她还要给队里干活挣工分。高磊虽然有工资，每月只能寄回十几块钱。在那个时代，老百姓的生活都非常艰苦。农业学大寨，平田整地，建大寨田，修大寨池，不论刮风下雨，冬寒秋夏，人们都战斗在田间，有时晚上还要干。上面不停地检查；为了迎接检查，田间红旗招展，语标林立，大寨池畔，喇叭高歌，全村男女老少挥铣抡镢，拉石筑堤，挖土填沟……秋凤在这样的年代，肩负着家庭生活的重担，还要参加集体劳动，回家还要做饭做家务侍候两位老人。可见她是如何地辛苦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叫苦。村里人都夸长春家娶了个好媳妇。

没有很长时间，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那天邮递员送来一封信。高磊的爸爸先是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开始老人的心里很高兴，很平静，因为信里他儿子写了许多客气的话，问寒问暖的话。可是看着看着老人便紧张起来，后来连脸上的气色都变了。他看看周围没人，便急忙回到自己屋里细细地看起来。看完之后，他非常生气地，大声说：

“这个混账东西！”

看样子他是非常生气。究竟信里说了些什么，他一直保密。他把信藏了起来，没有对任何人讲。不过老人很伤心。近来他一直愁眉苦脸。

过了几天老婆在巷里看孩子，从邮递员手里又拿回儿子的一封信。老人一见信就从老婆手里拿了过来，立刻把门关上，又朝老婆看了一眼慌张地问：“秋凤没有回来吧？”老婆道：“没有。她一早就去修大寨田了。”老婆见他神色不对就问：“怎么啦？你还没有看信……”老头冷笑道：“这还用看吗？他一次比一次催得急！他要和秋凤离婚！……”老婆大吃一惊道：“什么！”老头把信看完，果真如此。高磊在大学期间就和他的一个同学谈上了。毕业以后他在政府工作，那姑娘在省报社当记者。现在他决定和这个姑娘结婚。

又过了一段时间，县法院判决书就下来了。判决：高磊和秋凤正式离婚。高磊有这个权力。他一个电话打给县委，法院就给判了。这件事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也许还要经过调解，纠缠一段时间。但对一个有权力的人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

看到判决书老头子在屋里大骂起来：

“这个混蛋！这个畜牲！我没有他这个儿子！让他走！秋凤不能走！她永远是我们高家的儿媳妇！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真的要气死我了！”老头子心口忽然疼痛起来。他倒在炕上。老婆看着老头，当然也很心疼。她心疼老头也疼爱自己的儿子。她说：“造孽呀！真是造孽呀！秋凤，这么好的媳妇你还不知足……”可是她又说：“这也不能怪咱们的儿子！秋凤的确配不上他！谁让她没有文化！他只配在农村当农民！到省上她能干什么呢？在政府里她只能扫扫地，倒倒垃圾当一名清洁工！这让咱们儿子太不光彩！”老头道：“这么说他应该离婚？就应该把她扔掉？你也不想想他是怎么上大学的吗？没有秋凤他能上大学吗？秋风为他上大学没有少吃苦！少操心！我说他是陈世美！真真正正的陈世美，就差一点没有把她铡掉！”老婆子生气 了：“你胡说什么呀？你还嫌别人不这么骂他吗？秋凤再好离了婚就不是我们高家的人了。她是王家的人！她是外人！你不能替一个外人说话！我的老头子，你明白吗？从现在开始她就不是我们高家的人！我们想办法把她打发走！该拿的东西就让她拿走，就是多拿些也无所谓。我们也不要太小气。给点钱也行，总算我们在一块生活十年。只能这样。老头子，我们也没有办法……”说着老婆子就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她吓了一跳：只见秋凤倒在院子里。原来她今天没有干活。她气得昏死过去。两位老人把她搀上送到她屋里。秋凤躺在炕上还是昏迷不醒。老头子看着秋凤伤心地说：“我的孩子！高磊对不起你！他不是人！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要不，你就别离开这个家！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女儿！这个家就是你的，你和你的儿子永远住下去……”这时他的老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又胡说了！这个家是我们辛辛苦苦创下来的，怎么能白白地送给一个外人！你不能这么胡说八道！你真是愈老愈糊涂，鬼迷心窍，她再好也是外人……”老头子落泪道：“我是被气糊涂了！可是你不认为养了这么个儿子脸上很害臊吗？我们以后还怎么去见人呀？”

但是吵归吵，闹归闹。后来秋凤醒了以后她一切都明白了。晚上，她只是一个人哭。泪水把被子和枕头都湿了一大截。现在孩子被婆婆抱走了。她现在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连孩子也是高家的，她连抱一下自己孩子的权力也没有了。现在她只有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个家。深秋的天气冷飕飕地，又刮着西北风。树上的落叶被风吹走，有的在地上滚动，有的被风吹到高空向远处飘去。秋凤也象落叶一样，被风吹着吹着向远处滚去……

                        五 秋凤疯了

从此以后秋凤就回到娘家和自己爸爸在一块生活。白天她给爸爸做做饭，扫扫地，干一些家务活。一天到晚她都是愁眉苦脸，有时她总想哭！外人来了也不说话，她似乎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本来她就有一个和睦友爱温暖的家，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了呢？她和高磊本来就很相爱，她还希望等他毕业找到工作跟着他去享富，一辈子和他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没有想到他会变心？而且变得这样冷酷！她很爱他，他也很爱自己，突然间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离婚？她更没有想到人间的恩爱幸福为什么就这样短暂？这样冷酷！她在他家没有少出力。她为他奉养两位老人，侍候孩子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服务最后得到了什么呢？为了他上大学她拼命的干活挣钱供他上学，今天却落下这个下场！她为他上大学没有少操心。她苦苦地哀求书记，到处求人，跑断了腿和别人争吵，她为了什么呢？为什么男人的心就这样狠？这样没有良心？难到他不知道不明白我对他的一片苦心吗？我用我的一颗火热的心暖了你十多年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也会变得很温暖。高磊，你这个强盗！难道你的心比石头还硬吗？晚上她一个人睡在自己的小屋哭泣。有时候爸爸看见女儿两个眼睛又红又肿就知道她又伤心了一夜……这时他看着女儿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往往在这个时候他就想起自己的妻子秋凤的妈妈来，如果她在女儿就不会这么伤心！她会安慰他的女儿。她会给她很多温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这几天秋凤给爸爸把饭做好，自己就一个人来到去陈庄的大路上。她一直在这条路上徘徊，眼睛望着陈庄的村子。她希望能看到自己的男人和自己在一块劳动的伙伴。她多么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多么想和自己平时劳动的伙伴在一块说说笑笑。有时候她仿佛真的看见高磊抱着推荐远远地向自己走来……她急忙跑过去迎接他们，可是那只是个影子，到眼前什么也没有……这时她又来到一个高梁上，站在这个土梁上，远远地可以看见高家的那个砖门楼。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婆婆带着孩子在门前玩。看见自己的孩子推荐在地上玩土：他把土抓到一个石板上，弄成一个个象馒头似的小堆，每个堆上插上一个小树枝……她知道他最爱玩这个……晚上她经常做梦。梦见高磊从太原回来迎接自己。他要把自己带到城里去。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女儿。推荐带着妹妹在一块儿玩------

后来秋凤差不多每天都在去陈庄的路上走来走去，风雨无阻。即使雪下得很大风刮得很急也不会停止。爸爸问她干什么去，她就说：

“看我的男人和孩子！”

“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真的吗？”

“真的。看见他们笑着向我走来……看见推荐在我们家的门口玩耍……”

爸爸伤心地看着她说：

“我可怜的女儿！我看你是疯了！”

过了些日子秋凤真的疯了。她每天都是如此。后来连爸爸的饭也不做，家里也不打扫。她的脸一个月都不洗。衣服又脏又破，头发又乱又脏。肚子饿了见别人扔在地上的东西就捡起来吃。她全身都瘦了许多。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珠子连一点光都没有了。走路迟钝，看人发呆。她发疯地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一年四季都不歇一天。天天如此。

从此，她每天都要在去陈庄的路上待好几个钟头，站在那个高高的土梁上远远地看着高家的砖门楼……有时很晚，太阳已经落山都不回家。爸爸只好拉着她往回走。回到家里还要爸爸喂她才肯吃饭。晚上她很晚才睡觉。爸爸站在院子里一直看着窗上的影子，这个影子一直到晚上两点才消失……后来她爸爸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他连自己也照顾不过来，所以就更经不起秋凤的拖累。有时秋凤几天都不回来在外面讨饭。她现在完全是一个乞丐了！

原来在她门边有一个人名叫薛小安，他和秋凤年龄一般大，从小父母双亡，人也老实，从小和秋凤一块儿玩耍长大。秋凤好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她，因为家里很穷就一直没有娶过媳妇。这天秋凤的爸爸忽然来到他家，一进门老人就跪在小安的面前，哭着说：

“小安，你要答应替我做一件事！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小安吃了一惊，急忙说：“大伯，你有什么事起来说吧！我一定给你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你老了有病没人管我就侍候你一辈子！”老人这才起来说：“小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又是邻居，我求求你，把秋凤留到你家里。以后你就替我照看一下。她死活都是你的人！她病好了是你的福气，就让她做你的媳妇，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如果死了，就埋到你跟前！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她了！我也管不了她。你瞧我这把年纪，又有病。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请你帮帮我这个忙！”没有想到小安痛快地答应了。他愿意照顾秋凤，他还有信心把她的病治好。他说他要关心她、照顾她，给她更多的温暖，让她把过去的事情忘掉重新开始生活。老人听了非常高兴。从此，老人也得到小安的许多照顾。小安也把他当成自己的老人来服侍。

当天小安就去寻找秋凤。只见她还是站在那个高高的土梁上，远远地看着高家的门楼。他来到她身边拉着她。

“秋凤？我们回家吧！”

只见秋凤傻乎乎地看着他。她已经不认识他。

“秋凤？我们回家吧！”

她还是不理他。他只好拉她，她死也不肯走。没有办法，小安只好把她扛起来。他年轻有的是力气，扛一个女人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他就象扛一袋小麦似的把她扛回了家。

回到家里秋凤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饭后小安给她洗脸、洗头、洗身子，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不到半天工夫秋凤就象变了个人似的。不过门一打开秋凤又跑到去陈庄的路上，又站在那个高高的土梁上……

晚上小安来到秋凤的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秋凤？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男人，今天晚上咱们俩就睡到一块儿吧？”只见秋凤惊慌地看着他。她缩在了一个角落里。她很害怕。她说：“你不是我男人！高磊明天就回来了，我的儿子明天就回来了！你走开！你滚得远远的！”小安说：“好吧。我不是你的高磊。我当然不如他。可是他把你扔了，他和你离了婚，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秋凤，你把他忘了吧！”只见秋凤摇摇头说：“你走开！你滚得远远的！你不是我男人！你不是我的高磊！”小安说：“那你就一个人睡在炕上，我睡前面的小屋。”就这样，小安睡在前面的小床上。半夜他偷偷起来，听见秋凤睡得很香，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听医生说这种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她好好休息。只有休息好她的大脑才能得到很好的修复。她的精神受的打击太大了，她的大脑受了刺激。她需要体贴、温暖、需要很好的生活照顾。这些小安都做得很好。因为他爱秋凤，即使她成了疯子，他也爱她。只有爱才能治好她的病。

后来他听说省城有一家专门治疗精神病的医院。小安在邻居和乡亲们的帮助下，凑了些钱来到省城。你瞧！秋凤一听说要去省城她就非常喜欢。因为她知道高磊就在省城上的大学，现在还在省城工作，后来她的儿子也来到省城念书。她说她到了省城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男人和她的儿子了。

到了医院，主治大夫听了小安的情况介绍非常感动。他鼓励小安说：“小伙子！要有信心！这个病可以治好！小安听了大夫的话心里非常高兴。从此，他对秋凤更加爱怜，照顾更加无微不至。在医院的治疗下，加上小安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秋凤脸上的气色好多了。她变得漂亮了许多。有一天她忽然说：

“高磊就在省城，我的儿子也在省城，我要见我的男人！要见我的儿子！你就让我见他们一面……”

医生知道了病人有这个要求，他觉得如果能让病人见一见也好，解铃还是系铃人嘛。

小安是一个农民。在那个时代一个老百姓要去省政府谈何容易！再说省政府在哪儿，太原市这么大，到哪儿去找……但是为了秋凤的病，为了了却秋凤的这个宿愿，就是再有天大的困难他也要找到省政府，找到高磊。经过几天的打听，他终于来到了省政府的大门口。门前有两个站岗的门卫，他一进就被挡住了。他急忙向两位求道：“两位兄弟！请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那个可怜的病人！请你给我通报一下，让高磊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他说。”

“就是办公室的那个高秘书吗？”

“应该是吧！晋南人，瘦瘦的，高个子！”

“好吧，你跟我到传达室来一下。”

“……”

小安在门外等了好半天，高磊终于出来了。小安曾经见过他，那是十年前，现在虽然变了样，但还能认得出来。他见他从大门里走出来向远处张望，象是在寻找什么，这时他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迎了上去。

“你就是高磊吧？”

高磊只看了他一眼。他觉得找他的人不应该是他。这几年找他的人大都有车，有地位，有权力，没有想到会是一个农民。他觉得在省政府大门口和这样一个在地位上和自己相差甚远，而且着装又很粗糙的人谈话有失面子，于是就拉着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他觉得这个人面很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是小安！”小安见他想不起来，就自我介绍说：“你不记得了，你可能忘了，这不要紧。这一年秋凤一直在我家里，由我照顾。她疯了，是精神病。她现在在医院里。她很想见你和孩子一面。我求求你，我希望你能答应她！这对她的病有好处！看在你们过去夫妻的情份上你能见她一面，我求求你……”“同志！”高磊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她已经离婚了！她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理由去看她！我不可能去看一个疯子！我的孩子正在学校上学，也不可能去！你不应该到这里来找我！你看那些门卫，传达室，我的熟人都在看着我……你赶快走吧！”

小安急忙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高秘书！高大人！我求求你！救救秋凤！你可怜可怜她吧！她是为了你才得下精神病的呀……”“你说她是为了我！”高磊冷笑了一声道：“是她害得我有乡无法归，有家无法回！是她害得我在村里抬不起头，在亲人面前张不开嘴！是她害得我落了个‘陈世美’的骂名！她诚实、贤孝、勤劳、善良，其实这才是一个恶魔！她如果是一个泼妇、淫妇，坏女人才好哩！这样我把她扔掉才合情合理。这样我才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我恨她！是她坏了我一世的名声！她为什么没有死掉！她应该死掉才对……”听了这些话小安大吃一惊。他气得说：“高磊，亏你还是个有文化的人，说出的话一点儿不讲道理！秋凤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你害的吗？高磊，你这个坏蛋！老天有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他已经走得很远，不见面了。

回到医院里，小安把如何求高磊，他是如何拒绝的，又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对秋凤讲了一遍，只见秋凤呆呆地看小安……一会儿她忽然扑在小安的怀里大声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她没有想到她曾经爱过的人就这样狠心。现在她彻底绝望了。她不再想他了。她把那颗思念他的心一下子变成了仇和恨！变成了愤怒！她彻底地把他忘了！后来医生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很高兴，他对小安说：“你做得很对，小伙子！这对秋凤的病很有好处。这让她永远忘记过去，让她失去对过去那种痛苦的思念，那种对她精神折磨的思念。高磊那种可耻和丧尽天良的话正好是医治秋凤精神病良药，这比他和秋凤见面的效果还要好。

               六“ 陈世美”这个名字的来历。

果然，没有几天秋凤的病好多了，她再也没有提起过要再见高磊和孩子的事。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秋凤和小安就回到家里。村里人见秋凤的病好了都来看她，秋凤也开始和大家说话。后来秋凤和小安在公社领了结婚证，他们俩就正式结婚了。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晚上小安一直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在领了结婚证的当天晚上，小安就来到秋凤的炕边笑着对她说：“秋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男人了，现在我可以不可以睡在你的身边？这样我可以更好的照顾你。因为你现在还需要我关心和爱护。还有爱情，从小我们两就在一块玩耍。因为我们是邻居你妈妈心眼好经常让我在你家吃饭、睡觉。有时我就睡在你们的炕上，还让我两搂着睡。后来我们的年龄都大了，有了感情。那时我就很喜欢你！爱你！后来你嫁给了高磊让我伤心了好多天！有时我就一个人在屋子里哭！我看见你从婆家回来就偷偷地站在门外看你。我真想多看你一眼！我真的把你看不够！你回婆家的时候我在路上等你。想送你一程，和你说几句话。在那棵柳树下我们一聊就是半天。秋凤我想这些你不会忘记吧？”这时秋凤坐在炕上笑着说：“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现在更不会忘记！我被高磊欺负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你关心爱护还给我看病我早就死掉了。小安，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非常感谢你！”她忽然从炕上下来把小安抱在怀里说：“小安，你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男人。今辈子也离不开你！”说完就在他的脸上亲吻起来。小安很感动。两个人抱成一团又爱又哭。没有多久秋凤就怀孕了，第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十分美满幸福！

就在秋凤儿子两岁的那一年。有一天秋凤带着儿子在马路上玩，忽然看见两个人向陈庄走去。大人有四十多岁，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大人背着个包，头发很乱，胡子很长，样子十分落魄。这两个人走得离她愈来愈近了，可是秋凤愈看愈害怕！二十多年没见，高磊她已经认不出来……可是她知道是他。他身边一定是她的儿子推荐。他已经长成大人了。他根本不认识她。当高磊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秋凤忽然笑着迎上去问：“陈世美？你回来了！”高磊认为她是个疯子，急急忙忙地从她身边走开。接着他又听见后面喊道：“我没疯！我的病好了！”这时他的儿子问：

“爸爸，你原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陈世美是谁？”高磊说：

“别听她胡说，她是个疯子。”

“我看她不像。她究竟是谁？”

秋凤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她急忙跑去抱着他说：“推荐，我是你妈妈。孩子，几年不见你长大了。”说着就哭了。推荐看了爸爸一眼问：

爸爸，这是真的吗？”

高磊这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走到秋凤面前惭愧地说：“秋凤，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当时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向你道歉！向你赔罪！你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秋凤气得说：“你这个陈世美，坏蛋！还有脸问这些？我险些死在你的手里！是小安救了我。”高磊道：“这就好，这就好。我还要谢谢这个救你的人。不过，秋凤，我现在回来了。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对我的感情。你是个好女人。过去我们不是很恩爱吗？我想你也不会忘记那段幸福甜蜜的日子？秋凤，我想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你愿意吗？推荐是你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们供同生活在一块不好吗？”秋凤听了这话气得骂道：“高磊，你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你是个坏蛋！你的心比豺狼还狠！你滚！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这时推荐看了爸爸一眼问：“爸爸，这是真的吗？她真的是我的妈妈吗？”高磊说：“孩子，是真的。她就是你的亲妈妈。”这时推荐一下子扑到秋凤怀里大声叫了一声：妈妈！秋凤抱着孩子大声哭了起来！

高磊现在已经不是国家干部。因为收授贿赂，贪污腐败被单位开除了。他和他的女人也离了婚。在省城他已经无法再待下去，只好领着儿子回家。他计划在家里耕种爸爸、妈妈留下来的那几亩责任田度日。后来推荐也慢慢知道了他爸爸离婚的事，村里人为什么都叫他爸爸陈世美。他在路上见到的那个女人真的就是他妈妈。从此以后他经常来李庄看秋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