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喜深爱

热度 6已有 106 次阅读2019-4-7 20:04 |个人分类:淡淡清欢|系统分类:散文随笔

  如同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棋牌室里嘈杂的说话声、嬉闹声不绝于耳,我悄悄退出来,合上门,将那些喧嚣藏在身后。其实比起门内那些沸沸扬扬的画面,我更喜欢眼前的宁静,我的庭院,这一刻空无一人,抬眼看,斜阳正好,老井边上七里香清香蓊郁,矮墙脚跟的银杏浓绿苍茫,阳光和风儿一起在树梢轻盈穿梭,偶尔还能看见飞鸟的影迹,它们时而嬉戏,时而停歇,时而婉转鸣唱。

  有些恍惚。我忘记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站立了,尘事的奔波仿佛没有止尽,生活的此起彼伏里掺杂了太多的劳累、辛酸、烦闷,若什么时候有了一点点小欢喜,瞬间已经让人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何况像现在这样的安然。叹息着,如果能有多点像现在这样宁谧的时光该有多好,我可以静立,不多想,也不去想什么,哪怕只是眼前这一片空寂也可以让人的心生出许多美好和愉悦来。

  他落入眼里的时候,我有些微愠,不仅仅只是他骑着的扭扭车声音太刺耳,更是他一边玩着车子,一边还不停地翻弄着手里的玩具。可是那些红红绿绿的玩具怎么也不听话,总从他手里滑落,他没有从车上下来,只伸出手捡拾,那动作笨拙极了。细看,这个镜头不停地开始重复着:玩具滑落,他捡起来,再滑落,他再捡起来。是哪家的孩子这样调皮,用这样的方式不厌其烦地独自玩耍?他距离我不足百米,他一定故意这样嬉戏,要不然,从这条平坦的路的那头骑着扭扭车到我的院子里,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啊。

  越近,越惊,我突然连目光也无法离开,我看见的是什么?这个孩子,最多六七岁,他的神情淡漠呆滞,眼光涣散无神,他仿佛在看我,又好象看向别处,他高高地抬着下巴,歪着嘴,口水沿着嘴角滴落,他的手也分明不是健全的手,左手不听使唤地直往后翻,右手也往后翻,这下,我不奇怪了,他如何才可以用这样的双手去好好地拿一件玩具?他的脚可好?我即刻看向他的脚,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无力地拖着。

  我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瞬间连气也开始喘不过来,脑海里有心恸和绝望纷纷涌入,如潮水般无法抑止。这一刻多诡异,那么宁静安和的时光,他闯进来,他甚至连路也不会走,那发出刺耳声音的扭扭车,是他可以移动的工具。

  

  走下台阶,拾起他掉落的玩具积木,蹲在他的面前,我想将玩具递给他。他可以感受到我的好意的是吗?要不然我怎么看见他的嘴角好象闪过点点笑意?他费力地伸过手来接,可任凭他如何使劲,那只手好象被什么东西挡阻着,又好象有万钧重石压着,他怎样也拿不到,仅仅几公分的距离。

  阿坚,将扭扭车靠近一点。身后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我看见他瞬间将车子敏捷地向我靠近,他的手够到了玩具,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玩具积木的一角,他拿到了玩具了。他在笑,白皙的脸上有些红晕,仿佛自得,仿佛心满意足。

  那一定是他的母亲,要不然他不可能听见那句话之后就用那样的动作来敏锐地接近玩具。果然,他喊“妈妈”,他的口齿混沌,声音含糊不清,但我听得出来。我站起来,迎上她的目光。眼前的女子瘦瘦小小,却很秀丽,她微笑着,不是想象中的自我悲鸣和怯弱,她那么坦然,那么安静,看着他拿着玩具,只微笑着的神情,分明是一个母亲深深的自豪。

  这个故事一定会让人疼痛到揪心,甚至如同被生生地撕裂,她也一定走过了属于她的尘世里最黑暗的日子,一定在天翻地覆之后才有了现在这份坦然:三岁时候,冬天,一个深夜,雪漫天飘飞,四十多度的高烧,她轻轻地说。短短几句就是一场人生,漫长,悲凉,沉重,仿佛一朵花的枯萎和凋谢,再无回旋的余地。她的脸有些苍白,眼里长短亭般的幽怨瞬间闪过,代替它的是浅浅淡淡而发自内心的微笑,仿佛历经了万水千山的跋涉才看见了梦里的桃花源,那表情,除了庆幸,除了坚定,是无人可以触及的柔软。

  阿坚依旧在玩着那些玩具,可是那怎么说得上玩呢?只是丢了捡起来,捡起来,又丢了。这个过程,简单,也沉重,他仿佛乐在其中,又好象逼自己逼自己必须要这样做,偶尔,他也费力地抬头,斜着眼看他的母亲,那飘忽不定的眼光,是高兴,也是依赖。

  可是,我明明看见女子的腹已经微隆。我突然有些心酸,眼前残忍却分明温暖的画面在瞬息之间有片刻的凝固,这算不算是一种放弃?或者,她只是期望有个健康的孩子,又或者,她知道阿坚永远是这个样子,他不能说话,他也无法给自己穿衣戴帽,他更无法照顾自己的温饱三餐,他注定离不开她的视线,他和她,是互相牵扯的漫长一生。

  有些失神。这世间有多少事情可以顺着心意慢慢来?我看得见她和他走过的这些光阴,苍茫,凝重,酸楚,伤痕累累。

  

  黄昏渐近,七里香投在地上斑驳的影子开始慢慢的拉长,原本因为目光所及到花花草草也能骤生的喜悦如同烟云般散去,我长长地叹息。

  总要有一个人陪着他走下去的,我却不能陪他到最后。耳畔的声音轻柔而温婉,我惊异地抬起头,看她。眼前这个女子,一脸温柔,神情那么宁静,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再能让她容颜失色,她那么专注地看着阿坚,心无旁骛。我突然有些慌不所措,心里以为的某种放弃原来只是另一种妥帖的安排,对阿坚,亲人常在,他会不会像他的名字和父母的希冀一样越来越坚强呢?

  是阿坚摔倒的声音,也是破空而来让人惊慌的声音,“扑通”,“哐当”,扭扭车被弹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掉下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定很疼,连失神的我也被吓个正着,我下意识地冲向他,我想去拿开车子,我想抱他起来,但就在我的手即将触及他的手臂的时候,女子拉住了我,她对我摇摇头,她的眼里,有着急,有心疼,但更有某种坚定。她对他笑,站在距离他几公分的位置,看着他,笑着,对他说,阿坚,用肩膀撑地,脚用力,自己起来,妈妈在,不怕。

  这是怎样的场面?我怎样才能描述那一刻他的努力他的挣扎?涨红的脸,因用力而冒出的滴落的汗,那时候他的肩膀只是肩膀吗,他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那有些畸形的肩膀上,他一只脚也在用力,我不知道他怎样才能站起来,可是,在我还没有恍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奇般地坐在地上,然后缓缓靠近车子,我看见他坐上了扭扭车。

  他看着她,笑。脸绯红,目光澄澈。她看着他,也笑。那笑容里,是安慰,是放下心来,也是手中的珍宝未受丝毫损伤般的庆幸和仿若临危过后的欣欣然。

  时光突然开始安静下来,闯入我脑海的是另一句: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是的,她用这样的方式在教他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她可以像我一样搀扶他一次,两次,甚至一百次,一千次,但是若每一次摔倒都不能自己起来,他永远要依赖别人。

  浅喜。深爱。她对他看似浅浅的欢喜中隐藏着她深深的爱,她知道他会慢慢长大,她也会慢慢老去,没有人会陪他到最后,漫长人生路上的种种坎坷,总有一个时候,他必须学着独自去面对,如此,他也必须学会坚强,学会照顾自己。

  就如同宁静和喧嚣是尘世的模样,欢笑与泪水是生活的姿势,总有一刻,我们会心生倦怠和埋怨,喊着苦与累,但是,你若和我一起经历了这个下午,经历了这个故事,明白了怎样的浅喜深爱,那么,你一定会和我一起重新整装,一起铿锵出发,是吗?

  我微笑。院子恢复了宁静。我的目光穿越他们的身影,伸向远方。

6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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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大闲人 2019-4-10 09:38
欣赏佳作,问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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