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是左近名山，并没有列入要游玩的计划，去的目的很单纯，只在意山脚下的汤峪温泉——去游泳泡温泉。一年中最适于游玩的五月已经被我以转业联系工作的名义充分地消磨过去了，六月初也就顺势没放过，感觉玩的有些倦了。

我们磨磨蹭蹭的相约出发，时间并不充裕，到达已经是中午时分。

住到山下时，望着近在眼前的山门和四合的山势，我禁不住一睹为快的欲望，想乘势掀去它的面纱，下次我还真不一定有冲动跑这么远来登它！同伴中有登过太白山的，识得历害，认为顶上六月积雪，一日四季，反对这样没计划乱撞，况且已是下午快两点了；没去过的就说现在游泳太热，在汤峪玩上两日就回去也太单调，上山看看更合理，自然支持我。好在我们几个的军官证在门票上的花费一应全无，我的军旅生涯也行将终结，算起来不登山才有点损失，几个战友利落地跳上游览公司的车上山去了。

车上是一群外地来的旅行团，他们急于登山，催促着司机，不想车就在半路上抛锚了。我们几个本就是随性而起，只要一睹山容就成，于是下车来看地形。

两山一水的地势，公路顺着水流盘旋。因为有在秦岭的大山中接受过近半年军事训练的经历，我对这样的山色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并没有感到心为之动，至少不像我学生时代上华山那样被山的威势刻刻镇憾，至今记忆犹新。为了到老时对来路能有种深刻的回忆，我想类于我这样的人还是时不时被镇憾一下比较好——证明有入我耳目的事物了，好的也罢，坏的也行。

车修好后，就驶入景区。古栈道，波墨峰，莲花峰，世外桃园这些景点都较浅近，飞泉流瀑时时填补眼中的空白，大类于别处，无足可观。因为是旅游区，车尘人喧，空瓶纸屑，明显的破坏了山迹的原始感觉。这让我想起自己看过的极为纯净的山中美景：由于在军事禁区，人迹罕至，那里春天绵延的群山透出润玉的光泽，夏天则满山滴翠，郁郁葱葱的绿碧扑面而来，秋天漫起团团红叶、萧瑟和浓雾，冬天素裹山峰则如坐坐雕像，一一相迎而来……那些玻璃碎片般的闪光记忆，此刻从脑海中浮起，拼凑起来，要把眼前的山色比下去。总之，置身山中之绿和立于一望无际的麦田的感觉一样：绿色太庞大无边了，那么多植物在阳光下与自己同时呼吸，会产生神奇的感觉。

行到开天关处，此地被誉为“天然氧吧”，空气负离子最高值为25000/cm3，这是不大明白的一个专业测量数值，但我想就是因为绿植覆盖，空气中的氧气含量高于外界的意思了。我在那里呼吸体味的时候就看到了诗仙李白的《登太白山》被刻在一处石碑之上：“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举目可近月，……。”原来开天关的地名亦得于李太白的诗作，最爱就是这种胸怀的文字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赞咏别人诗作的句子用在他自己身上有些小，但脑中每每想起的也只有这一句。

车到下板寺，我们身上的短袖就显得单薄了，有备而来的都穿上了毛衣、外套之类，上行去了，我们就在下板寺眺看山色，胡乱地摄点四周的山景充数。然后就去玩下板寺那里设置的有类于军事项目的活动，我居然全速通过了，比战友灵敏多了，想到自己军事素质依旧不错，立时兴奋起来。

来的容易去时就快，加上气温下降迅速,老练的司机和乘务员已经穿上大衣。大家看过山容，对登山没兴致，一起登上下行的游览车等着下山。

车等着游人，先是三个穿单衣的都市青年上来，最后两排，还有五六个空座位。等得人急时，就见上来一个背着大登山背包的壮年男子，身着大红色茄克外套，身材健硕，面庞微黑，头戴一顶美国西部片里常见的卷沿牛仔帽，他走上车来，长出一口气，放下身上的大背包，坐在我前面的空位上，紧跟着上来四个同样形象怪异的背包人，他们与一般的游客不同，我立刻明白，是碰到那些从太白山南坡自行上山的登山爱好者了。

倒好像这空位是为他们留着的一般，司机立马发动了汽车。而随着这五个人的落座，后半个车箱就活泛起来，那个壮年男子是这支登山小队的队长，旁边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据他自己说是刚在太白山顶上举行过穿着婚纱礼服的婚礼，拍了有冰川遗迹的DV婚礼场面，说着还拿出喜糖发给大家，以示庆贺。我们是走马观花而来，车上的游客也多是乘车和索道上去，真到顶峰的没有，所以都特热情地探问山上的情形。隔着我的战友坐着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青年，外形儒雅，身材瘦削，眼睛细长，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身边上了年岁的同伴介绍说这位年青人是最老资格的登山者了，是他设计了这次活动把大家攒进来，年青人跟着嘿嘿地笑起来。

以前看新闻，时有在太白山上搜救自南坡登山的失踪登山爱好者的报导，且时有死事发生，却没生出登山爱好者很少的正确理解，却以为这样的热血青年很多，彼此会有结伴相协，体验登顶的豪气。便问：“山上大概要碰到不少同行者了？”青年笑了：“两天都没见过人迹了，今天终于看到了，倍亲切。”那名女子因了高山反应或者山上冻寒的感冒没过去，静静地坐在丈夫旁边，他们俩都近四十了，却有在山顶举行婚礼的浪漫，很感动他们并不惧要走那么远的路，出发时居然细致到把喜糖也带上，给别人分享的喜悦心情。五个人中始终是这三个精力充沛的人在讲话，给不经风雨磨砺的乘客讲叙山上破庙里支帐篷过夜的惊心过程，大爷海、二爷海，拔仙台，破冰取水，晚上夜不安寝的冷寒，登山过快的高山反应，……这些词便频频地出现在交流谈话之中。他们已经喜不自胜了，要把心中存不住的要流溢出来的喜悦与我们分享。

与来时车上低沉的气氛相反，这辆下山车上充满了这组登山胜利者的喜悦。他们的情绪感染了我们：山中的美景，山上的惊险生活，让他们勾勒出来就像一部探险大片：队长说晚上在无人的破庙里取被子时真怕里面会裹着一具死尸，毛骨悚然的他庆幸自己一进门就在庙里上了柱香，而旁边的青年则笑着在一边配合说他看清露出的是一只大手。另一个同伴就说他因外面冷，硬是憋得睡不着也不愿爬起来去起夜；当说到山上他们独享的美景，那就更令满车的人垂涎……。乘客对他们的偏爱溢于言表，连乘务员和司机也帮他们在出口处打埋伏，一溜烟地开出去，帮他们逃了山门的检票。说起来还真是自己人，他们的家离我们并不远。

回来后在网上查看一些从南坡登山的爱好者在网上发的太白风光图片，才知道自己这次去连太白山的十分之一的美都没有领略到。阳光下没有新鲜事，先明哲王安石早说过了：“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丽、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不过本来这次也没求这些。

本以为走马观山只是些清淡的印象，现在想来最有意思的可能是碰到这队登山者。有的人创造了历史，有的人分享了历史。我在与他们相逢的时候分享了他们的经历和喜悦。

每个人都像一个星球，绕着不同的系统转动，而恰在他们最亮的时候，我看到了这几颗星球异动的美丽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