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热度 6已有 189 次阅读2017-3-18 18:38 |个人分类:风花雪月|系统分类:散文随笔| 人到中年, 耳朵, 功夫, 口气, 流转

现在的我对季节流转几乎没什么感觉了——是人到中年感觉变钝了,抑或城市的温室里待久了与自然产生了隔膜?或许正因为眼前的暗淡下去了的原故吧,早年在农村时的记忆却更加鲜活和锐利起来,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密垄

农家的日子,永远是和农活儿联系在一起的,哪怕是对季节的感知也不例外。每年从初春解冻起,人们便被活计追逼着,送粪,开犁,下种,耪头遍草,薅苗,耪二遍草,施肥,耥地……就像比赛一般,往往头件事还没忙完,第二件就赶了上来。你稍一松懈,不是被苗落下了,就是被草落下了,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一天三顿饭都是凑合的。等到可以伸伸腰的时候,日子早已过了江流急转目不遐给的春天,进入了相对比较直阔、平缓的夏天。

夏天就是夏天,即便在户子沟,也和别的地方一样,日光一天比一天浓厚,田野里的绿色饱涨得像要溢出来似的,蝉声的网眼儿越来越密,把每个村庄的每一只耳朵都罩在了里面。这个时候,农活轻省了些,却还没轻省到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地步。虽然是夏天,杂草也不会停止生长,只会长的更加凶猛,更加无孔不入,还得定期清理。且不说它会与庄稼争水争肥,影响收成,如果地里的草飘飘悠悠、一副要与庄稼争高下的样子,对于地的主人是挺丢人的事,清爽的地垄,才是一个庄稼人最好的脸面。

除了杂草,要时刻盯着的还有虫子。“晴生腻虫阴生虫”,就是说,大太阳的时候腻虫容易滋生,如果看到庄稼的叶子一片油亮、打卷的话,完了,长腻虫了;如果天阴着,雾气沼沼的,闷得人喘不气来,连小孩子都知道,“老天爷下虫子呢。”不管是什么,都得及时打药,否则用不了几天,庄稼就废了。我不太清楚现在的农村是用什么方法了,但在我小时候却是人工喷雾器的。打药,真是一件辛苦的活儿。为了保证杀虫的效果,必须在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背着装满了兑好的农药的喷雾器,在一人多高密不透风的庄稼地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儿汗水就把衣服打透了,等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庄稼叶刮刮拉拉的,你裸露的地方,不管是脸、手,还是胳膊,全会留下纵横交错的红印子,被汗水、药水一浸渍,那酸爽的感觉,估计只有经受过严刑拷打的革命者才能体会。所以一般打药的人,哪怕更热了呢,也都尽可能地用厚衣服自己裹的严实些。

打药时真正会要命的是喷出的药雾,它一直弥漫在你的周围,不会散去,打药的过程,也是吸毒的过程。村里一个我叫老叔的,有一年夏天打了一下午农药,回到家里出现了中毒的迹象,眼看人就不行了,赶紧送到了县医院,费了好大劲儿才抢救过来。村里人都说,这也就是他,有个在乡里当干部的哥哥,叫车及时,抢救时又能用得起好药,要是一般人,早完了。

除了大地里的庄稼,需要人们忙的还在园子里的菜。我们那里,除了各家当院的园子,还有一块菜地,每户大约几分、半亩左右的样子。菜地里种的,都是贼平常的菜:白菜,土豆,葱,生菜,茄子,萝卜,芥菜,诸如此类。入夏之后,开春时种下的土豆,秧子长的老高,顶上开出了一簇簇白的紫的小花儿,花过了,就结出了一个个青绿色圆球状的小果实来。小时候,我们最爱拿那果实当小球玩,掷来掷去的。等到土豆结果的时候,秧子差不多也快枯萎了,也该捋秧子出土豆了。出完土豆,把土细累的平整了,就该开始种下半年的菜了。一切都是有节令的,“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错过了节气,种出的东西不但长不好,味道也不对。

浓荫

在夏天,女人们忙的事情还要多些。我不知道现在农村里的女人们在忙些什么,或许会像网上说的在那样串门聊天打麻将,还是都出门打工挣钱去了?但在我小的时候,女人们主要忙着做针线活儿,为一家人准备秋冬的衣裳。在我三五岁的时候,家里每个人穿的,无论单衣还是棉衣,都是女人们一针一线做的,甚至还是家织布的。后来,布料都是买现成的了,再后来,外衣也都买的了,但是家做的棉衣我一直穿到了上初中。除了这些,那时女人最夏天里忙的最多的是做鞋。

这活计,从初夏就开始了。地里的活儿一闲下来,女人们就打好浆糊,然后把家里的碎布都翻出来,洗净,在平木板上铺上一大张纸,用浆糊把碎布一块一块地拼贴在纸上,完成一层后,再来一层,直到一定厚度为止。粘好后,放在阳光底下晾晒。我们那里把这叫“打割布”。这样的割布,每年家里都要做好多张。根据家里人脚的大小,画出样子,把割布按样子描好边界,裁剪下来,就是用来做鞋底、鞋垫和袜桩的原料。做鞋底要把这样的原料许多层叠在一起,用细麻绳一针一线地缝合,这个过程叫“纳鞋底”。纳鞋底用的细麻绳要事先搓好。麻绳用的麻也是自家种的,收割后放在满是水的坑里沤几天,直到叶子全部脱落为止,拿出来晒干,把表皮扒下来,成绺扎好,这就是做麻绳的原料。搓麻绳一般也是女人的活计。将两细绺麻的一端系在一起,另一端的两股分别加劲儿,并在一起后就自然缠绕成了绳子。加劲儿的办法,一般都像我母亲那样,把麻放在小腿上搓,搓得腿红红的。我奶奶另有办法,她把起始的那端咬在嘴里,用双手给另一端的两股加劲儿,形成的绳子竟然也紧致均匀,让你不得不佩服“姜是老的辣”。一般麻绳有两三米长,卷在一起,就可以用来捆扎东西或纳鞋底了。

纳鞋底的女人们,总是聚在大树下,一边唠嗑一边干活儿。这在农村曾经是处处可见的情景,几乎每个村子的夏天都有一群在树下纳鞋底的女人们。我们村里的女人们,一般都在我们西院门前的大柳树下。这棵柳树不知有多少年了,反正我们两三个小孩子手拉手都围不过来。树干已经空了,但枝叶还算繁密,白铁般锐利刺眼的阳光经过它们的过滤,也能变成了在地跃动的泛着些微绿色的光斑。女人们做在光滑的树根或者石头上面,一边闲聊一边做活儿,树上持续不断的蝉鸣和间或响起鸟叫声,都不会干扰她们悠然自得的节奏。只有临近中午或晚上,该是回家给男人和孩子们准备做饭的时候,她们才渐渐散去。这种场景,在户子沟那样偏远闭塞的地方消失的时候,我十岁左右吧,在其它的方,消失的会更早吧。

做活儿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比较的。乍看上去,每个人纳的鞋底样式都差不多,都是针线在周圈走一到两遭,在脚掌和脚跟密密的横排,在中间呈“回肠”(中国结)的形状。但是,细细一看,还是能分辨出谁的针脚更密些,更齐整些,花式更好看些,谁的手脚更快一些……在这细微的差异之间,可以看出心手的巧拙来。不光鞋底,纳鞋垫、做鞋、做衣服、甚至连给衣服打的补丁——那个时候每个人的衣服上都可能有补丁,就连袜子坏了,也在下面用割布做个袜桩接着穿的,没有人觉得丢脸——都一样可以看出。那时候的女人,要能给家人做一手可口的饭菜,能把家里家外收拾得清清爽爽,能让男人和孩子穿得体面,能与亲戚邻里相处的和睦融洽,能用有限的财物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比有一个好模样好身材还要受人尊重和认可。

在母亲做针线活儿的时候,我总喜欢守在她的旁边。靠着大树坐着,用后脑和脊背感受如巨大的鳞甲一样斑驳的树皮传来的丝丝凉意,或者枕着母亲的大腿躺在地上,看她干活儿的样子——她在穿针之前,要把鞋底用锥子透一下;为了针脚紧密,在拽绳的时候要把绳子在锥子把上绕两匝,连锥子一起拽;有时她还会把针在头发里划两下,好像能让它更锋利似的……在忙碌的间隙,她会带着慈爱的笑意低头看我一眼,让我感到甜甜的暖意流进了心里——这一切,至今还都历历在目。有时,我不看母亲,透过浓密的枝叶看天空,云彩飘过的时候就会漏下亮亮软软的白色,没云的时候就滴下盈盈润润的蓝色,有时太阳会洒下金晃晃的针来,吓得我赶紧闭上眼睛。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能感觉大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柔,飘渺,遥远,几不可识……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再睁开眼睛,千帆已过,我已年成了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离家千里外了。

戏水

那时的农村,也有走街串巷吆喝卖香瓜、西瓜、冰棍、雪糕的,但是,最寻常的解暑方式,除了树阴,还有玩水。

树阴是属于成年人的,他们可以静静地坐在那里唠嗑,做活儿,同时躲避烈日的淫威;水塘却是小孩子的乐园,越是正午大地被炙烤得厉害的时候,越是在里面闹腾得欢。因为,我们那样一个“十年九旱”的地方,伏天又是旱魃最为肆虐的时候,又不是河汊纵横的水乡,又不是城市里,有游泳池,可供玩水的地方实在少的可怜。所有的,只能是暴雨过后在河套的坡坎下形成的那些水坑。

我们那里有句话:“暴雨三后晌”。就是说,夏天的雷阵雨一般都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来,而且不来则已,一来则要连来三天。不过“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夏天的雨,来的急,去的也急,来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去时雨住云收,碧空如洗。能证明下过一场急雨的,除了叶子上的水滴,地上的泥泞,还有彩虹和洪水。

彩虹在我们那里叫做“绛”。老人们说,“绛”是山里泉水边蛤蟆吐出来的。那为什么平时看不着呢?老人笑了,平时连水都没有,哪儿能有蛤蟆?一下大雨,蛤蟆就出来叫了。洪水呢,更是下大雨后才有的。平时,村前的河套里只有石头,下暴雨了,浑黄的泥浆挟带着枯枝败叶奔涌而下,真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声势骇人。只是这样的急流自然无法持久,就是哪次雨下的时间长了,能坚持到晚上,一般也就上半夜还能听到中皇皇的水声,下半夜就安静了,第二天早上一看,就又剩下一河床的鹅卵石冲着天空翻白眼了。

当然,也会有的时候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把山上的泉水引出来了,以至于接下来的好几天河里还有水。虽然水位比第一天低许多,但又清澈又欢快,整个村子里都像受到了感染,洋溢着节日般的快乐。大人们会到河边来洗衣服,洗菜,孩子们就在河里趟水,嬉戏。我的右脚内侧有个月牙形的青迹,就是有一年在河里趟水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玻璃碴子,划出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跑回家里,大人在灯窝的上方刮了点儿灯烟灰糊上,血止住了,印迹也留下了。不过当时大人倒挺高兴,这下有记号了,丢不了了。

河流经陡坎的时候,形成了小型的瀑布,发生轰轰的声响,在下面砸出一个两米多深的坑,里面的积的水,就是河水断流了,还是能存好几天。每当正午太阳把水晒得温乎的时候,就会有许多小孩子甚至年轻人聚到这里,脱得光光的,像泥鳅一样在里面游来游去,打闹。他们的泳姿没什么花样,大多数都但是狗刨,瞎扑腾,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玩得很快乐。大人禁止我们下去,怕淹着。他们常说:哪哪个水塘馋,每年都要吃个小孩子。对大人的话我半信半疑:如果我只在边缘浅的地方玩,也会有危险吗?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下水,因为大人想分辨你下没下过水很简单,只要把你叫到身边,用指甲在你腿上划一下,如果出现明显的白印,那就是罪证,你这时再辩解什么都没有用,等待你的只能是一顿好打,绝对不会留情的。其实大人不打,我也不会下水的,因为我胆子小,只能在旁边羡慕地看着——结果看了那么多年,到现在仍然是个旱鸭子。

当这些坑塘里的水干了的时候,爱玩水的人们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村子西南菜地边上的大井。这口井的直径约十多米,井里的水位也高,离地两米左右就是幽碧的水面。这井是浇地用的,几乎每年春天抗旱的时候,井的周边都聚满了各式各样运水的车:手推车,牛车,马车,三轮车,四轮车…每辆车上都装着大大小小的水柜,水柜旁还挂着叮当乱响的水桶,每辆车上都湿漉漉、滴滴答答的。当然,还有挑着水桶的人。每当这时候,井边挤满了大人小孩儿,队伍排得长长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热闹极了。有一年,一辆三轮车倾倒在地,把自家一个小女孩儿压在了下面。当时我也在旁边。她并没有流多少血,只是头好像大了些,静静地躺在泥水里,像睡着了一样。我既不恐惧,也不难过,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第一次出现在眼前的真实死亡竟然如此不真实。

盛夏的中午,人们再一次聚在这井边,却是为了讨清凉而来。一些勇敢的人们攀着井壁的石头缝下去,在深不见底的井水里游来游去,有的还在里面扎猛子,或下到井底去捞东西……游累了就扒去石壁休息一会儿。井台上坐满了看热闹的人们,他们的双脚垂在井里面,荡来荡去的,看得人心惊肉跳的。我远远地站在井台的外面。人们的说笑声和清凉的水气从井底升上来,穿过浓厚的暑热,袅袅地向幽蓝的天空深处飘去。

空庭

午饭过后,在太阳的重压下,除了蝉噪,一切都无精打采、睡意沉沉的。如果不是跑出去玩,只好躺在家里睡觉。

可是睡觉也不安稳。在你朦朦胧胧的时候,总有讨厌苍蝇嗡嗡地在你的旁边飞来飞去,你挥挥手,它飞远些,过一会儿又回来了,好容易不飞了,却不是落在你的胳膊上手上,就是你的鼻子上嘴上——它这种让人烦不胜烦的做派,真像一个在你最渴睡的时候缠着你做游戏的孩子。而且,天热也让你无法安睡,屋里一点风丝儿都没有,不一会儿你身下的席子上就会积一滩汗水。只好翻一下身,再翻一下身。

尽管如此,你的意识还是不知什么时候被睡眠掳了去,等到再次回到你身上的时候,会有种千年已过,不知身在何处的你恍忽感。身上清晰地印着席子的纹路,枕头上残留着涎水的湿痕,眼前还晃动着梦的影子,却不知是悲是喜。你茫茫然地坐起来,感觉头好沉。你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异样,却一时说不出来,过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太静了。

入睡时还在你身边的父母,现在却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院子里也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几只蜻蜓和蝴蝶在寂寞地飞来飞去。街上传来孩子的笑声,却显得那么遥远。天空寂寥而淡泊,云也闲闲的,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太阳已经西斜,看不到了,只留下了有些发黄的阳光落在树上,墙头上,也是一副漠然的样子。我感到像整个世界都已经离我远去,把我抛弃了,我深溺在无边无际又无可名状的凄凉里,想哭,却又找不到一个可哭的支点。

这种感觉伴随了我好多年,每当午睡醒来,它就不期而至。

所以,现在当我看到我的孩子醒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我所熟识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心里面了。我总会来到他身边,抱住他,用欢快的语气跟他说话,逗他开心,帮他赶走那个讨厌鬼。让他知道,哪怕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爸爸妈妈也一直守护在他的周围,从未离开。

晚凉

当太阳隐在西山的后面,收回它最后一缕桔黄的余晖的时候,天空上燃烧的云霞也渐渐熄灭了,天空由湛蓝变成了淡蓝,又由淡蓝变成了蓝灰色,然后灰色逐渐浓重,最后变成了近乎黛色的深蓝,天上的星星也随着天色的变幻一个一个跳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占领了整片天空。

如果不是被农活耽搁的话,人们一般会把晚饭安排在这个时间里,用我母亲的话说:“省得点灯熬油的。”这时候,外面已经凉快下来了,但屋里还是热得像个蒸笼一样。有时我们会一改平时四平八稳地坐在炕上吃饭的习惯,挪到了外面。读鲁迅先生的小说《风波》,看到在绍兴的乡下,也有类似的生活场景,不过他们是把饭桌摆到了临河的场院上。我们那里的人尽管在屋外吃饭,还是不太习惯众目睽睽的,像展览一样,所以也只在窗户下面或屋门前的空地上,找一块平乎的地方,掸水,扫干净,作为吃饭的地点。听说陕西的农民,会端着一个大碗,蹲在门外吃面。我们没有这样洒脱粗豪,我们还是跟在屋里炕上时一样,摆上把饭桌摆上,人们坐在小板凳或蒲团上。虽然吃的还是和平时一样的饭菜,但是由屋里到了屋外,由炕上到了地上,不说别的,单单是头顶的空间,一下子无限开阔起来,使人的心情格外的新奇,舒爽,连饭吃的都像格外有滋味似的。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外面的凉意已经很足了,显得屋里更是闷热。特别是炕上,即使只烧最少量的火,还是热得像煎饼鏊子一样。可是灶里的火又是不能不生的,那时的农村离了火是没法做饭的,而且生了火炕热得难受,如果你几天不生,它又会反潮,凉得拔人,睡了会生病的。屋里除了热,还有蚊子,特别多,嘤嘤地飞来飞去,一不小心就被它叮个包。那时家里没有蚊香,更没有蚊帐,你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身上啪啪地拍得山响,拍得到处是红红的五指印,像遭了家暴一样,对蚊子却没仍奈何。

那时驱蚊的方法也有一个,就是薰艾蒿。现在在城市里,艾蒿好好像成了稀罕东西,每当端午节的时候,人们到处去找艾蒿,还有一把一把摆来卖的。但是那时候在农村,艾蒿真是最常见的东西,河套边上,一丛一丛灰绿的,到处都是,每棵都有一米多高,也没人当它是好东西。不过到了夏天,就到了它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上午时割了,摆在太阳下晒,到晚上时,半干不干的,点着了,不出火苗,光冒烟,正好用来薰蚊子。艾蒿的烟的味道倒不难闻,就是太呛,屋里简直呆不了人。每当这时,母亲就一边咳嗽一边说:你们都先出去,等会儿烟散了你们再进来。等到烟散差不多了,再进到屋里,果然蚊子少了很多,只余下淡淡的艾蒿特有的清香味。

炕上热怎么办呢?父亲会把里屋的门板卸下来,一头搭在炕沿上,一头搁在长条凳上,然后铺上被褥,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床,睡上去又凉快又舒服。如果还是觉得热,那就干脆睡到房顶上。我们那里都是平房,屋顶平坦宽阔,是水泥的,躺上在上面,不用担心会滚落下去。隔着铺在身下的褥子,能够感受到太阳的余温,脸上有清风拂过,又温和又清爽。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到四周每个房顶上都有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传来的却是说话声、笑声却是熟悉的。平时那些仿佛高入云天的树冠,就在旁边轻轻摇晃。夏天的夜空不像入秋后那么触通透、明朗,像是隔了一层细纱一般,但是牛郎织女,迢迢河汉,却离人那么近,真的像触手可及一样。

在房顶上,人很难察觉睡意是何时降临的。等到朦胧中被人推醒,才知道刚才已经睡着了。只见村子里人语悄然,万籁俱寂,醒着的时候还亮着的各家灯火,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黑了下去。整个村子,连着四周的田野,远处的群山,都睡着了。天上的星星却像是更精神了,神采奕奕的。靠在房前的梯子上,正有人往下爬,还边爬边说着些什么,我能接收到每个字的声音,却无法分辨出它们代表的意思。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手摸褥子上,发现褥子是湿的。摸摸头发,衣服,身上,都有着重重的湿意。下雨了吗?那么晴的天……哦,是露水。突然明白了父亲下去前跟我说的是什么:

“露水下来了。回屋睡吧,不然该感冒了。”

 

2017/3/15

6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6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yingheweng 2019-11-12 21:29
欣赏、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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