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小河彼岸08(小说连载)

热度 4已有 271 次阅读2015-6-24 17:23 |个人分类:远山|系统分类:长篇连载| 小说, 彼岸, 连载, 小河

 
      文/乞颜若风   
   
    致我们的青葱岁月和青葱岁月的恋人!
                           
                            ——题记
 


     08
 
    “老复旦”的情况一直时好时坏。他先是不断咯血,进行性消瘦,然后陷入了昏迷。当医院准备将他转入ICU进行抢救的时候,他突然又清醒了,坚决反对进入加护病房。无论医生护士怎么做工作,他都固执地婉言谢绝。被问急了,他索性生硬地地甩出句:“我的情况也就这个样了,你们就当是我在为国家节约医药费吧。”
    那时,我们这个职业还没有评定职称,“老复旦”虽然资历很深,却并无高级职称,不能享受高知待遇;按照他的行政级别,又不够享受高干待遇。所以,入院之初,为了给他协调床位,小树跟我可没少费口舌。最初的两三天,他甚至住在过道里的加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和心电监护仪。他脾气不好,说话得罪人,弄得医生护士都怕跟他打交道。有时候,为了加液早点或者晚点,他都会以他习惯成自然的口吻,要把问题上升到去列宁全集找答案。好在小树邻牙俐齿,不断给医生护士赔笑脸,并以他的不容置疑不容插嘴的连珠炮似的语速语调告诉人们,这是我们单位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同志,他的一生,基本就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是一部浓缩的边疆开发建设史。他曾独步茫茫戈壁,笑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他也曾独闯塔克拉玛干。知道塔克拉玛干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意思。他进去了,一个人儿,进去给困住了,然后又出来了,还是一个人儿。总之他为边疆各民族人民的和睦共处共同发展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咱们应该也必须对他好点。护士妹妹可不服气: “功劳再大,也不能居功自傲么。”小树又禁不住胡嘞嘞,功劳大的一般脾气就大点,功劳脾气往往成正比而不是反比,这是被若干历史经验证明了的事实。你看我们这俩年轻同志就没脾气不是?那是我俩没有功劳。等有功劳了,我们说不定脾气比他还大,没准儿央求您输液一次给我们输仨,左手输一个,右手输一个,嘴唇上再输一个,省得一天到晚叨叨得护士小姐您烦。护士妹妹一听乐了:“嘴唇上输液,我在卫校可没学过。”小树说,没学过怕什么,正好拿我俩练手呗,输不进去也不要紧,我们生生把那葡萄糖水咽下去,当喝饮料不是?这下护士妹妹给逗乐了,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就跟那天冬的表现一样。“大哥,这饮料您可就喝贵咯,还不如门前小卖部买瓶可口可乐来得实惠。”“可不,可口可乐,说了这么多话,小姐姐你肯定也渴了,咱这就去买,咱们仨,不,见者有份,咱们一人一瓶儿!”小树说,边说边对我眨眼睛。结果那天,我们跟小姐姐们喝着那从美帝国主义那儿原装进口的稀释止咳糖浆,旋即成为了哥们儿。次日,“老复旦”就给转进了一个三人间,跟着又转进了一个小单间儿。虽然没有高干病房的沙发,好歹小树跟我有了安放行军床的床位,对“老复旦”和我俩而言,这基本就算是高干待遇了么。
    然后医院通报了“老复旦”的治疗方案,从当下的情况看,他的问题应该还是严重的胃溃疡结合多脏器的问题,因此决定对他剖腹探查,相机切除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胃,解决他不断出血的问题。为此,分社找熟人协调了一位老教授主刀。教授揦开“老复旦”的肚子,摇摇头,旋即又给缝上了。据说教授发现“老复旦”肝脏硬如磐石,在无影灯下放着幽蓝的光。这正好解释了入院不久他就陷入肝昏迷的原因。原来他的致命问题不单单来自他的千疮百孔的胃。
    这次探查以后,“老复旦”开始了不明原因的剧烈咳嗽,尤其晚间,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大约一周后,尽然径自咳出了一条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纱布条。不明原因的咳嗽止住了,“老复旦”却进行性地衰竭下去。某个晚上,我帮助他翻身,猛然觉得“老复旦”在我手中,轻得就像张纸片儿。
    翻身以后,“老复旦”睡意全无,竟然有兴致跟我聊起了天儿。
    “大丰,好小伙子,你看你这长得,棒棒的一身腱子肉。劳动人民家庭的孩子吧?”老复旦虚弱地说。这是来分社这么久,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而不是年轻人长年轻人短的。我连忙将床摇起来,到他觉得舒服的角度,然后扯过枕头给他塞上,又掖了掖他的被角。
    “嗯哪。”我轻声说。
    “好、好、好,劳动人民家庭的孩子好啊。敢问你父亲做哪行的?”
    “我父亲先前是个铁匠,然后又参加拆迁队拆房子来着。”我轻声说。想象着我家老爷子在小洋楼里反抡毛瑟枪,将那把德国造当钉锤使的样子,禁不住心中一乐。老爷子可不是就是使着这把锤子,跟他的战友们把旧中国拆了个稀里哗啦吗?
    “可都是苦行当啊……”“老复旦”说。
    “打铁我没干过,可拆房子在新疆我干过,那叫一个累啊……”
    “老复旦”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刚想请他不要多说话。“老复旦”摆摆手制止了我。
    “我原来其实有一个孩子的……那是在新疆……不夭折的话,跟你也差不多大了吧。可是……然后他妈妈也跟着去了……呜呜呜……啊哈哈……”“老复旦”突然捂着被子哭出了声儿,哭得那么哀恸。在此之前,“老复旦”可从来都是以一个强人的面目示人。我压根儿不相信“老复旦”这样的人会流泪。
    “我就快要去见列宁了……我已经几次梦见接到了他老人家的请柬……你要好好活,好好生活。可不能单纯业务观点,政治上也要要求进步……要积极向……靠拢”“老复旦”止住哭泣,断断续续艰难地说。
    昏黄的夜灯下,我不住地连连点头。我不想告诉“老复旦”,因为根红苗正加我表现积极,18岁生日一过我就已经入了党。而我高中的党组织曾经在我16岁的时候,专门向上级党组织打报告,要求破格批准我16岁入党,理由是刘胡兰14岁可以入党,大丰同志为什么不能16岁提前入党。
    我更不能也不想告诉他,在他病重期间,支部曾经召开大会讨论批准他成为预备党员的问题。发言的他的介绍人是分社的一位老大姐。大姐讲完他一心向党一心追随党的历程后,会场上静默了。这时党小组长“十三级”要求发言。
    “老复旦同志身上有很多优点,过去也吃过很多苦。后来证明是历史的错误。历史的错误归历史错误,党已经纠正了不是?难道我们还能对党有怨气不成?”
    这话一出,会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然后“十三级”扫视会场,目光落在司机大刘身上:“就说大刘你吧,16、7岁献身边防,在西藏爬冰卧雪17、8年,吃了不少的苦这没错。你能对党有怨气吗?不能是不是?党忘记你了吗?没有是不是?这不给你弄回来了吗,天天开着辆小车转悠,老婆孩子热炕头。党没有忘记咱们,对得起咱们啊。”
    不待大刘说话,“十三级”目光转向了我:“再说你大丰。革命军人的后代,年纪轻轻,党没有送你去南疆的战场,尽管那里牺牲的好多都是你这个年纪的战士。党把你送进大学,让你进了上层建筑,每天在和平的阳光下看书、学习、提高……”
    “十三级同志,您这样说我有些意见,咋听上去就好像我是逃避战斗似的,我已经向组织申请过上前线,今天在这个会上,我还要再次正式提出申请,如果有机会,请派我上前线,作为随军记者跟咱们的战士们在一起。”我说。
    “呵呵,看看,看看,大丰同志有些误解了我的意思,有些激动了不是?”“十三级”恢复了他的一贯的宽容大度的表情。
    “我想说的是,老复旦同志平时常表现出一种可以被感知、被察觉的怨气。咱们可从来没对老复旦同志见外对不对?甚至一些他本来不该接触的秘密也没回避过他对不对?但老复旦同志对一起工作的同志缺乏必要的尊重,工作上也较为缺少一种合作的态度。不用我多说,跟他工作过的同志对这点都会有所察觉吧?这是要不得地。所以我主张再考察考察。”
    不待大伙说话,“十三级”又说了:“多少人啊,得牺牲了多少人啊,才换来了今天。同志们,有多少人牺牲了连个名儿都没有,至今作为无名烈士挂在那。他们有怨气吗?我们能有怨气吗?”
    表决结果,“老复旦”的问题给暂时挂着了。
    说话间,“老复旦”半闭眼睛,嘴里喃喃地嘀咕着什么,径自悄悄睡去了,眼角还有依稀可辨的泪痕。我连忙拿过一方沾湿的纱布,为他轻轻拭去。那纱布本来是预备给他降温用的。

4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4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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