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小河的彼岸——入围感言,致我敬爱的父亲!

热度 11已有 290 次阅读2016-11-18 16:12 |个人分类:太阳花开的地方|系统分类:散文随笔| 彼岸, 小河

 

    文/乞颜若风

 

 

    我的三部参赛作品从2446部作品中脱颖而出,入围第二届“海峡两岸网络原创文学大赛”300部复评作品的消息从北京传来的当下,我正陪伴因严重肺感染而奄奄一息的我家老爷子盘桓在医院,心中充满对生死的焦虑和人们面对疾病时的无助感。

 

    消息说,我的电影文学剧本《可汗的诅咒》还作为大赛优秀作品被重点推荐到了中国出版集团首次原创IP纸书出版、音频、影视版权推荐会,现场立了一块比身高1.80的我的个头还高的牌牌,我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悲喜交集来形容。

 

    我知道我的作品终将止步于入围大赛复评。我也知道,除非出现了逆天的奇迹,我家老爷子与我生离死别的日子正在临近。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感觉。在此之前,死亡只是我作品中的现实——我的三部作品中,都以不同的方式描写过死亡。我没想到,当我们直面亲人的即将离去,尤其当这种命中注定的别离被拉长为一个漫长的过程时,情状原来是如此地揪心。

 

    82岁的我家老爷子是40天前被突发的脑中风击倒的。然后,躺在病床上的他出现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中,辗转于ICU病房和普通病房、徘徊在生死线上的老爷子备受病痛的折磨与煎熬。当他体内的病菌对所有的抗生素都呈现出不敏感的的征兆,我知道,别离的笙箫已经吹响。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苍白、软弱和无助!

 

    说来我的走上以语言文字为生的道路,乃至最终穿上文学创作的红舞鞋,最初还是得益于我家老爷子。总体而言,老爷子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音容笑貌有点像我笔下汾生家的老爷子,不过官当得没他大,活得没他快意恩仇。在我知道老爷子曾经是一位年青英武的军人以前,老人家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公务员,整日价为着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奔忙着,以至于疏于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出生在一个大城市公务员家庭的我和妹妹,竟然是被寄养在大杂院的别人家中长大。而在我看来,父母倾注了全部热情的那些个工作,的确没有什么永恒的价值和意义可言,甚至常常令他们倍感困扰和痛苦。而老爷子和我妈妈乐此不疲。

 

    虽有妹妹为伴,我的童年仍然是寂寥的。在大杂院,大杂院的孩子认为我俩是大院儿孩子;回到机关宿舍,大院儿的孩子觉得我俩来自大杂院。这种角色错位,虽然没有导致人格分裂,却让我从小习惯了孤独。我常常一个人于夏日的骄阳下观察蚂蚁,研究它们的社会结构和个体集合为整体后所迸发出的惊人的能力,一度我也对蜜蜂、蚕和各种各样的甲虫着迷,并曾经因为带妹妹看一只不幸落水、随波逐流的马蜂而把妹妹弄到了河里,要不是好心人的鼎力相救,妹妹不到5岁就夭折在那次事故里了。

 

    而我家老爷子对我语言文字天赋的发现,竟然缘于一个3岁小男孩的鹦鹉学舌。据说某个阖家团聚的周末,老爷子突然听见院子里一个孩子高呼口号:“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凭窗一望,喊口号的竟然是自己3岁的儿子。喜出望外的父亲坚信,如此复杂的汉语句式,能由一个3岁的孩子字正腔圆、一字不漏地喊出,殊非易事,说明自己的儿子有极强的语言天赋和口头表达能力。于是在以后跟儿女有限的相处中,老爷子尝试给孩子们讲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或扒拉来的故事,其中我记忆尤深的大概叫《渔夫与金鱼的故事》,讲的是知恩图报、知足常乐的道理。结果,老爷子发现日后自己的儿子总能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复述。此事带给老爷子的欣喜无从感知,但可推测。从此我成为了我家的故事大王,我的故事甚至讲到了老家的乡下,引得我的堂兄堂妹们一阵的羡慕嫉妒恨。直到成人后我成为了一名新闻记者,我服务于哪家报社,父母必订那张报纸,我写的那些哪怕只是豆腐干大小的新闻报道,老爷子都看得特别仔细,并在他的圈子的聚会中,特别是在大家伙儿二两茅台酒下肚以后津津乐道。这与他从不当面亲口表扬我恰成反差和对比。

 

    知道老爷子的军人出身,首先来自我们老家老屋门楣上“光荣军属”的金属牌牌。然后,我在我家黑白影集里的老照片中发现了着苏式军服,英姿勃发的老爷子年青时的帅气模样。那模样,无疑和转业后成为公务员的老爷子的形象大相径庭。对我来说,身着套头军装、脚蹬铮亮的皮靴、手持美式卡宾枪的军人父亲和拎着老气横秋的公事包,不紧不慢地踱向机关大院的父亲比,无疑前者对我更具杀伤力和吸引力。可惜老爷子很少跟我痛说革命家史,他根本就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往,更少谈及自己的现在,一般只用训诫地语气跟我讨论我的未来。这种谈话往往是气氛紧张的和不欢而散的。少年到青年时代,我一直感觉自己生活在老爷子的原则里,失落在老爷子的期望中。我向来以为,日本歌曲《北国之春》“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盅”正是人生中某一段老爷子与我关系的写照。也许正是在某几次的偶尔相对饮几盅的情状下,我着力用从老爷子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勉强拼凑出了一张父亲年青时的形象。

 

    原来,老爷子出身在一个大户人家,也就是后来所说的剥削阶级家庭。难怪我们老家的老屋是一个颇有声势的青砖黑瓦的四合院,据说由我爷爷修建于1936年。现在院落已经凋敝,但隔火墙犹存,上面爬满了青苔,旁边还有一株硕大的黄桷树。得益于家庭的经济基础,排行靠后的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已经在县城接受了中等教育。然而,他是自己家庭和那个阶级的背叛者,当解放大军的隆隆炮声还在邻近的县城轰鸣,他便辍学投奔大军而去。不想部队在一天半以前已经开拔,于是16岁的他星夜兼程,硬是追了两天两夜,在另一个邻近的县城追上了正在集结休整的大军。人民军队对这个小“知识分子”敞开了怀抱,他立即被批准入伍,并因为有知识有文化马上被选送军校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他因此而成为人民军队第一批受过正规院校教育的军官,转业时还享受了大专毕业的待遇。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父亲一生以自己的家庭出身为耻,哪怕他与新中国成立之前即参加人民军队的自己的三哥、二姐都是自己家庭和阶级的背叛者。我的三伯和二姑的故事是更后来我才听说的,他俩一个加入了人民空军,一个加入了人民海军。因此我的堂兄堂妹们告诉我,我们老家老屋的门楣上以前是有三个“光荣军属”的牌牌的。我家上一代,陆海空三军齐全。

 

    老爷子一生都处在自我改造的状态中。就是他说的,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不断从思想上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我相信他的虔诚和真诚。为此他不提历史、不提过往,勤于学习,努力工作,哪怕因此而疏离了儿女亲情。他的精神世界确实是我过去不懂,现在也不全懂的。在我不懂的老爷子的世界中,还包括他对古典文学的兴趣。我至今能一字不漏背诵的《孟子-天时不如地利》,大约就是从老爷子收藏的某本军校教材中第一次读到的。当我到了高中阶段,在不太多的与父亲的气氛随和的交流中,曾经听他慷慨激昂地朗诵过岳飞的《满江红》,甚至听他解析过《孔雀东南飞》。而我们父子俩共同喜欢的另一篇古文名篇竟然都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某年,本省高考作文命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时任报社理论部编辑的我,据此写了一篇千字文,老爷子竟然当着我,连说了三个好。这是我当面听到的他对我为数不多的夸赞之一,不管是我的为文还是做事。

 

    其实,在我的心中,老爷子一直就是一本深奥难懂的大书啊。

 

    今年国庆,是我们全家和尚能言语的老爷子度过的最后一天,最后一个节日。一大早,我和爱人陪着刚刚演习归来的我家空军上尉上爷爷奶奶家看望他们。翌日,做医务工作的爱人要值班,空军上尉要开始自己愉快的假期,而我将为我的公路文学写作踏上第一段房车自驾旅行的行程。老爷子望见空军上尉,眼里透出柔和的目光。我想,我现在想,或许他是从孙子身上,望见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吧。一家人谈话、聊天、午餐,已经很久不吸烟的老爷子还美美地吸了两支香烟,很久以来已经习惯只用手机拍照的我破例取出相机为一家人抓拍了一组大伙都觉得满意的照片。第二天,102日上午10时许,搭乘越野车即将翻越秦岭的我要通了爱人的手机,本来是要报告一下我的行踪,听筒里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喘气声。

 

    “老爷子出事了!给120送医院了!我跟儿子正分别往医院赶……”爱人急促地说。

 

    大约一刻钟以后,我的手机中传来医生冷峻的声音,说老爷子突发左半脑大面积梗死,是否需要做成功几率只有三分之一的溶栓需要直系亲属确认。

 

    “不溶栓会如何?”我急切地问。

 

    “老人现在右半身瘫痪,不溶栓的话,老人现在的状况就可能是他可以期待的最好的状态。”医生说。

 

    后来得知,同一时刻,远在兰州出差的妹妹也接到了相同的电话。我们兄妹俩几乎第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我并在电话里告诉医生:“即使只有五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尽全力挽救老爷子并力保他的生命质量和尊严!”

 

    但第一时间的抢救出现了另外三分之二的情况,老爷子溶栓不成功并并发大面积斑点状脑出血和蛛网膜下腔出血!更令人担忧的情况是,老爷子从入院第二天出现了肺部感染,经过长达22天的抢救和治疗,肺部的病菌对任何抗生素都出现了不敏感的征兆。其间老爷子经历了三次插管,三次命悬一线的急救!

 

    在医院宣布一切抢救手段均告无效的情状下,为了减轻老爷子的痛苦,由我妈妈签字同意,医生拆除了呼吸机,拔出了让老爷子痛苦了大半个月的插管,并将老爷子背部的胸腔引流管进行了封闭、拆除。病房中充满悲伤、肃穆的气氛,生命体征监护仪上出现了暂时的凌乱。

 

    突然,心电监护仪、血氧监护仪上出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上扬的数据,不大工夫,所有生命指数竟然恢复正常,回到了可以接受的区间。并连续几天,出现了逐步向好的趋势。

 

    此时,从北京传来了我的作品的利好的消息。怎不让人百感交集!

 

    目前,老爷子仍然处于命悬一线的危重状态。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的时候,我家老爷子终于让我经由他孱弱的躯体中所迸发出的生命意志找到了那位英姿勃发的年青军人的影子。而他的全部生命能量已经融注进那个给过他希望,又屡屡让他失望的儿子的作品的命运中。为此,谨让我怀着最大的敬意,将我入围的三部作品《近在小河彼岸》、《假如你是真的》、《可汗的诅咒》,全部敬献给我的仍在和病魔和死神殊死搏斗的敬爱的父亲。我想说,不,我想喊出来:

 

    爸爸,我爱你!我的全部梦里都有你的梦!你的坚强的革命军人的生命将永生永世延续在你儿子的作品里!

 

    2016119日下午,于浣花溪畔风-叶舞。

 

    补记:201611922:38分,我家老爷子终于走完了自己82岁平淡而精彩的人生。在与病魔顽强地搏斗了40天以后,他走得异乎寻常地安详,就跟睡着了一样。遵照老爷子的遗嘱,他的丧事从简。三天以后,我和妹妹将老爷子葬在了生前他自己选定的墓地——成都凤凰山陵园的高岗。老爷子的陵墓正处陵园中轴线上,那里背山面水,广袤的成都平原尽收眼底。一如老爷子生前所愿,从他的陵墓望出去,刚好可以望见他孙子,我家空军上尉老部队营房的蓝色屋顶。我知道,那里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每当风从平原掠过,一面五星红旗猎猎飘舞,如血似火,也恰如老爷子坚守了一辈子的革命军人的信念在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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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回复 梁之歌 2016-11-18 21:37
感人的敘事文!
回复 三叶草 2016-11-19 16:40
向共和国老兵致敬!
回复 查山 2016-11-20 09:44
一个军人平淡光彩的一生,虽然没有战斗、撕杀场景,也让人回味无穷。向老战友致敬!
回复 大闲人 2017-3-16 10:45
欣赏佳作问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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