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遥远的中朝边境上劳作，让人深有感触的是这里地广人稀。地域辽阔而又人烟稀少，所带来的最大益处是物产丰富。就拿一个黄花菜来说吧，在家乡的山野间也是不少的。这种花菜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是受人推崇的美食。每当黄花菜盛开的时候，黄灿灿的在林子里非常醒目，离老远就让人看见了。采撷的人太多，每年人均只能采一丁点儿。这一丁点儿的吃法是，要分成几次炸成鸡蛋酱，浇到面条上。吃一口清香满心怀，让人留恋啊！

那天清晨，当阳光驱散了笼罩在山顶的云雾，我望着高高山巅之上的一片艳丽的色彩时，判断了好久，都吃不准那是什么。我和伙伴们都很迷茫，仿佛那团驱散的云雾笼罩了我们的心头。

这一天，我们锄草登上了山顶。呀！这片黄艳艳的色彩竟然是黄花菜啊！那一瞬间，笼罩在心头的那团迷雾消散了，亮丽的花容像一束光，照亮心底。大家置身于花海间，忘情地徜徉于大美之中。当美景与美食同框时，让人倍感纠结。在最后我们离开的时候，选择带走美食。那份美好的记忆收藏到心灵深处，去慰藉灵魂，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下山时，我们几乎都光着膀子。衣裳已然包裹着浓郁的馨香，让我们这些臭男人，在近一周的时间里，都香气袭人。

每天去野外作业，都会有惊奇的发现。这里如此的丰富的物产，让人有些眼花缭乱，我们仿佛步入了一个崭新世界。这天有人去小溪边喝水，就发现有鱼，而且还很多。

听说有鱼，一下子把大家的兴致都勾了起来。溪水潺潺，尽显水波柔情，与其说是条清溪，却小得如同从山里蜿蜒游来的一条小青蛇。我们工棚地处于山谷的上部，也是一条河流的上游，水量自然要小许多。溪水清澈，最深处也不过刚刚没了脚踝。溪流里的石头多是山间塌落下来的风化石，这些石头都有棱有角，基本都是浅黄色。

鱼儿随处可见，在溪水里三五成群，随意游荡嬉戏着。感觉到有人来，却不惊慌，都静静地沉入水底，一动不动。有的随着水流而去，轻飘飘的好似一段木棍一般。

这些鱼都是清一色的泥鳅鱼，而且没有其他杂鱼。山里的溪流之中有鱼不奇怪，有泥鳅鱼倒是少见。其实想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下游是一条不小的河流，有河中鱼溯流而上，觉得这里非常适合生存，就留下来。选择一种生存环境需要有适应的条件，一旦条件适合，便选择留下，也是自然而然。

在这样冷水环境下生长起来的鱼，都有极高的品质。这种泥鳅鱼通体泛黄，脊背上略微有些黑色，一道道黑纹，遍布全身，也因此称之为“花鳅”，肚皮为白色，它游动时，轻轻摆尾，那点白便会露出。说它是泥鳅，其实跟“泥”一点儿都不沾边。我曾经在内地看见过所谓的泥鳅，通体黢黑，和我们这里的狗鱼很相似。平时都在泥塘里钻来钻去，给它一身白也得被染黑。

竟然有这么多的鱼，让大家都跃跃欲试。好久没有见到荤腥了，如果能有碗鱼汤喝，那可是能让人做梦都笑出声的事情啊！当我们想去捉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样赤手空拳，不是去捉，而是去驱赶。我们的工棚离这里有四五公里，我想想那里除了一把铁锹，再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捕鱼工具了。赤手空拳就捉不到鱼吗？泥鳅鱼是最不好捉的一种鱼，它身上有非常滑的粘液，明明都捉在手中了，却依旧可以挣脱掉。

我仔细观察了一些这里的地形，觉得还是有必要派人回去。铁锹是非常合适的捕鱼工具，不能缺少它。另外，派人回去干脆就把马勺和油盐酱醋都取来，就在这里来个大会餐。我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赞同，四五里路算什么？立刻就有两个人自告奋勇前往，真的是精神可嘉。

                                             二

他们回去了，我们也开始了准备工作。这里有一个小分汊，用石头去堆出一个小河坝，再用细沙把空隙填满，溪水便流到了另一条分汊里。这样竭泽而渔可以保证捕捉的稳定性，是确保能捉到鱼的好方法。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条件，也成就了这种捕鱼方法。

天气很热，我们都把外衣脱去，充分地释放出封闭许久的天性。这里的生活尽管艰难困苦，利用每一次机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是机器，是活生生的人，快乐就是人体的润滑剂，寻找到快乐，才能让生活多姿多彩。一群赤膊男儿如此放肆地快乐着，总以为这深山之中，还会有人来吗？山路上走来的两个人，就是我们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看见我们之外的人。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是朝鲜族，我却觉得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从江那边过来的朝鲜人。

我指的江那边，就是图们江那边的朝鲜人民民族主义共和国，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朝鲜。这里距离图们江很近，大约有几十里的样子，只要爬上山顶就可以看见。

这对男女是兄妹，从相貌上就可以断定。男的个子要高一些，背着一只大背包。女的要矮半头，空着手，看见我们便隐身到哥哥的背后，一只手牵住哥哥衣襟，怯生生地低下头。我们的袒胸露腹实在不雅，这样的春光外泄，足可以让一个女人泛起羞涩之情。我们简直蛮不讲理，横行霸道，占据了差不多整条山路，像是收取买路钱的山大王。那男人一脸的谦恭，点头哈腰地放慢脚步，从我们的一侧慢慢走过。他好像担心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惶恐。

他们过境来是很不容易的，那边有边防兵巡逻，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听说，朝鲜方面对偷渡中国的人，处罚一直都很严厉，尽管这样，还是挡不住偷渡的风潮。我们这边没有那么严密的管理，除了在边境口岸可以看见边防兵外，其余各处基本看不到边防兵的。两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边境线上的气氛就不紧张。朝鲜那边的生活实在不好，这也是偷渡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这边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这里的朝鲜族与那边的朝鲜人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这里的朝鲜族与那边的朝鲜人有的是亲属关系，真的是难以割舍的关系啊！

图们江是中朝的界河，叫它为江，其实并不宽阔。我家乡的朝阳河就是注入图们江的，却觉得不比它小多少呢？如同一条河一样的江水，挽起裤腿就可以蹚过来，是很方便的，还算什么“偷渡”呢？

朝鲜人与我们当地的朝鲜族有着明显的区分，差不多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朝鲜人的穿着都十分简朴，而内地的朝鲜族几乎都身着韩国的名牌服装。我们这里的朝鲜族有很多人在韩国打工，深受韩国习俗的影响，一款在韩国流行的服装，也很快就在延边州流行开来。

朝鲜人大多数皮肤黝黑，大概是他们长期在江边劳作，被江风吹拂所致。这些朝鲜人差不多都有极其卑微的心理，看见中国人就怕的要命，从来都不敢正眼看人，眼神闪烁而且飘忽不定。

他们走过去，还不时回头来看，他们是在猜测我们的举动呢。我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大家一阵欢呼，忙用铁锹加固河坝，溪水便彻底干涸了。

                                             三

这里的花鳅鱼实在太多了，这里的鱼从来就没有被人捉过，干涸的河床上，许多鱼都搁浅在那里，沙滩上或者乱石间比比皆是。溪水突然间干涸了，搞的这些鱼措手不及，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肥美的身躯。每条鱼都很大，差不多有一拃来长，捡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从来就没有如此轻而易举地捉过鱼，让人感觉到幸福来的太突然，一时还无法接受。

锅灶搭建简单，几块石头就垒了起来。干柴很多，不必远去，附近就有。篝火燃起，汤水也很快便沸腾起来。鱼儿稍加处理就一条条放进汤锅，翻腾两下便僵硬起来，冒出来的热气当中，很快就有了鲜美的气息。

鱼汤很快就好了，我们还没有喝一口，就觉得我们中间有些异样，什么时候那两个朝鲜人兄妹站到了我们中间呢？刚才在他们的身上还能看到的谦恭和小心，这时一点儿都看不到了。他们眼里所透露出来的饥饿感。是那么的迫切。他们紧紧地盯着汤锅，饥饿让他们忘记了一切。不用说，他们刚才根本就没有走远，美味的鱼汤如同一只手，又把他们拽了回来。大家对视一眼，把目光都投到我的身上。

我没有犹豫，盛出一碗来，先递给这位朝鲜男人。那男人笑一笑，点点头，接过来，转身端给身后的妹妹。妹妹接过来，吹了几口气，就“哧溜”地喝起来。汤是很热的，她却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忙把鱼汤折进一个盆里，又把马勺稳到锅灶上。大家又相互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又去溪里捉鱼去了。

两个朝鲜人真的饿了，左一碗右一碗地喝。我把米饭也端给他们，示意他们去吃。我们无法用语言沟通，可是肢体语言的表达还是很丰富的。女孩子非常感激，一边吃，一边流泪，泪珠都滴到热汤里。

看见女孩子掉眼泪，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们这样，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他们选择这条路，未必就是明智的。抛家舍业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吃这顿没那顿，今天是幸运的，遇到了我们。明天怎么办？以后怎么办？就怕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兄妹千恩万谢，再三向我们鞠躬。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