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怡人

热度 6已有 123 次阅读2020-1-3 05:18 |个人分类:心灵日记|系统分类:散文随笔| 老人与山塘

                                                         

 

天刚蒙蒙亮,便赶着牛车出发了。此时刚过处暑,却感到了凉意,赶紧跑回去取件棉衣。路远又不好走,不知道啥时候能到。牛的脚程太慢,却不能赶的太狠,不是自己的,也不能那么干。我去山场看护红松果林,牛车上拉的是日用品,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些必须得用车送。老板没找个汽车,说牛车稳当。我心里说,我们更稳当,可惜不是车。因为慢,怕在时间上耽误许多,就让老汪先上去了。好几十里路呢,到那里天得黑。

一路上可着牛晃荡,横竖都是一天。牛踩着时间走,不急不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山崴子里的小房,这些都是按照我的计划来的。

小房不大,黄泥墙皮,石棉瓦盖,显得很别致。这所小房是沟系承包户所建,忙季住人,闲季搁置。这次来看护林班,就住在这里。老板与小房的主人关系不错,借来给我们住,在这一点上,让我还是很满意的。要不然,在林子里搭个窝棚,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能住进这样的地方,真的是烧高香了。

这时候,小房烟囱正在冒烟,远远就可以闻到木柴的苦涩气息。还没等牛车靠近,老汪已经在路边等候了。他头发花白,身上穿的一件布衫,说不清是蓝色还是黑色,常年不洗,色彩有些混淆。脸上一天到头都挂着笑容,这么一嘿嘿,却露出焦黄的牙来,像是沾了一层面瓜糊。还没靠近他,就能闻到一股酸臭味。房子很久不住,提前上来收拾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昨晚我去他家找他,几乎不敢喘大气,两句话交代完,就赶紧跑出去,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是垃圾堆里钻出来的,那他家就是垃圾堆了。要不是因为工作,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都不会去的。他是个跑腿子,这么埋汰的跑腿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岁数跟我父亲差不多,我就跟他称兄道弟,就这埋汰劲,有人搭理他就不错了。这次,要和他零距离住一个多月呢,没有考虑怎样忍受,我在考虑是不是忍受不了,就向老板递交辞呈呢?

我把牛缰绳往他手里一扔,径直进了屋。屋里收拾的还不错,灶台和炕都擦得锃亮,只是炕上的一卷铺盖,黑得跟油抹布似的,瞅着就让人恶心。有心想扯着就扔出去,又一想,在一铺炕上,炕头一个,炕梢一个,也不必挨的那么近,搭不到边。

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进来,让人爽极了。山野将要变色,远的山,近的林,相交如此之近,将要到来的日子,还真的让人期许。这时候,心里的那扇小窗户也推开了,憋了很久的烦闷散放出去,快乐像小鸟一样飞进来。

老汪这个时候进屋,让我去帮着抬粮食。就如同当头泼下一瓢冷水,心里刚刚点燃的小火苗被浇灭了,能不“哧哧”冒气吗?我没好气地出了门,来到牛车前,伸手就把那袋大米顺到腋下,夹到屋里一放。他眼睛都直了,大拇哥竖起来,满嘴都是赞美。真行,到底是年轻啊,跟夹个包似的。他转身出去,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咣咣”的剁柴声。

他这人勤快的很,就是太窝囊。唉!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不过,我对自己刚才的作为,觉得有些不妥,人家的岁数毕竟在那儿呢。我正想着,几声蛙鸣传来,引起了我的注意。前方是一片密集的蒿草,深达一人多高,里面似乎隐藏着一方山塘。我忙出门,沿着一条茅草小道,钻进蒿草之中。

嘿!还真的有,而且还很大呢!我目测了一下,足有七八十平方的样子。塘边长满高大的蒲草,一根根红色的蒲棒上,停落着几只蓝色的水蜻蜓,并不时地在水面飞行着。我的脚步很轻,却还是惊扰了岸边的休憩者。“扑通,扑通,”听声音跳进水的是几只青蛙,可看到的却是几只小癞蛤蟆。记得小时候,经常到池子边,用树条子抽它取乐。抽中它时,会负疼得身体卷起,露出红色黑斑点的肚皮,便戏称它为“编筐”。一会儿,疼痛消失,它便又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游来游去了。山塘必须是要有深度的,是为林蛙的越冬而修建。东北的严寒是极其冷酷的,厚达五六十公分的冰层,会影响到林蛙的生存空间,所以这样的山塘往往要两三米深。站在岸边,水面漂浮的一些绿藻遮住大面积水域,看不清有多深。我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里面会不会有鱼?把这话问老汪,他摇摇头,表示看不出。

这塘里的水不是很清亮,岸边下落的水位上都是黑黑的泥,还散发着一股臭味,有鱼也得沤死,这里只能养一些蛤蟆,而且是癞蛤蟆。

山里的白天是很短的,都是山高涧深的缘故。老汪在准备晚饭,我不会做饭,却不影响去当下手。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放心,都要过我的手,才能到锅里去。他把一块肉交给我,让我去河里镇上。我感觉他是在有意支开我,我俩的关系有点像劳教与劳改犯。被人如此监视着,和劳改犯有什么区别呢?天气热,肉容易变味,这个理由真坚强!行!我去!我腾腾地出去,还不忘摔了一下门,来发泄不满。他倒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还叮嘱着要压结实了,别让水冲走了。

河水潺潺,绕着脚踝,像是有一双小手在挠,都痒到心里去了。这么小的水,还能把肉冲跑了?我随便找块石头,把肉一压就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屋子里已然黑下来,才想起蜡烛没有买上来。老汪拎起豆油壶,又放下。从扣着的碗里取出一小块肥肉膘,把灶坑里的火拨旺,一会儿就练出小半碗荤油。然后,去自己的行李卷里,翻找出一件旧衣服,在衣角上撕下来一条,充当灯芯。嘿!还别说,真挺亮。

我问他,为什么不用豆油?他回答,老板对咱不薄,不能这么造害人家。这话挺实在,不觉让人心动。只觉得这荤油灯更亮,挥发出来的香气,让人十分受用。

山里的气候异常多变,刚刚还是月朗星稀,不知道哪股风把带雨的云层吹来。夜半的时候,下起雨来。开初,点击石棉瓦的声音还慢条斯理的,像个胸有城府的老学究在疾徐有度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可是后来,算盘珠子扒拉散了,“哗啦”一声全掉到了地上,乱七八糟的在地上乱蹦着。

老汪“忽隆”一声冲出门去,一抱一抱往回抢柴火。忙活了一阵子,听见他擦身子的声音,活像一头驴在树上蹭痒,让我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听他自言自语着,不知道那块肉······他的身子被雨水淋湿,散发出十分难闻的腥臭味。

我忍不住恶狠狠地来了一句:还想那块肉?你这块肉是不是好好让雨水冲一冲,也算你真正洗回澡!

他听了我的话,半晌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摸摸搜搜地上了炕,钻进被窝,闷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雨才停下来,我抻着懒腰出了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昨夜的风雨,让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高深的蒿草尽皆倒伏下去,一方碧如玉镜的山塘显现出来。天光云影在水面上徘徊着,清波徐徐,水波不兴,真的是美不胜收。如同一位神女撩开了神秘的面纱,露出娇俏的容颜。这山塘竟然有如此风貌,真的让人吃惊不小。

塘里的水是流动着的。在堤坝下有个进水口,通联着外河,河水上涨,便可以流进。等到水蓄满,便从凹槽的水泥管里流出。望着汹涌的河水,想起那块肉来,此时恐怕连石头都找不到了。没想到,山里的阴晴如此迅猛,超乎了想象。悔不听老汪的话,还跟人家斗气,我不禁为自己的武断而脸红。

老汪正在收拾一根细木竿,竿儿的一头拴着鱼线。看见我,他嘿嘿一笑,告诉我这是在打扫房间时发现的,而且鱼线鱼钩鱼漂一应俱全,想是那房子的主人备下的。那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塘子里有鱼,今天早上,他注意到水面上冒着许多气泡,这是鱼儿在水下觅食的标志······他边收拾鱼竿,边头头是道地讲他的鱼经,俨然是一位钓鱼高手在那里侃侃而谈。看不出他还有如此造诣,真是人不可貌相,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问他鱼饵怎么解决?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去草地蹚了蹚,随手捂住一只蚂蚱,向我一扬手,然后就挂到鱼钩上。一个漂亮的抛甩,动作娴熟老练。他眼睛微眯,紧盯着水面,显得胸有成竹。

鱼钩沉下去也就十秒八秒的样子,他一抬臂,银光一闪,一条白肚皮的鱼儿,活蹦乱跳地上来,竟然是一拃多长的柳根子鱼。快去取盆!他一边摘鱼,一边朝我喊。

我急忙跑回屋,见灶台上仅有的两个盆,还盛着饭菜呢,往哪里倒呢,我一时有些抓瞎,一着急,把装水的水桶拎了出去。鱼儿接二连三地上来,让人怀疑这里的鱼要么是饿疯了,要么都中了老汪的魔法。如此快速的频率上鱼,真的是平生未见,不可思议。

快去捉蚂蚱!他又朝我喊。我立刻在草地上翻滚起来,有时一个虎扑,动作优美像饿虎扑食。有时一失手,弄了个嘴啃地,姿势难看像狗抢屎。总之,我尽力发挥着。他那边却一声惊呼,我忙看去,只见他两手空空,目瞪口呆地对我说:鱼竿让鱼抢走了。

可不是吗,那根鱼竿在池水里漂浮着,似有鱼儿在下面牵动着。他立刻起身去取斧子,发疯似地跑去树林,砍来一根长杆子,去池中拨拉着鱼竿,好不容易到手,一拉起却空空如也。草丛里,有一只形同黄树叶的大蛾子,他捡出来,使劲扔出。那蛾子在空中扑棱棱地旋转着,恰似一片黄叶飘落到水里。蛾子在水面上扑腾着,荡起一圈圈涟漪。

忽地,水面上掀起巨大的波澜,一道黑脊梁涌出,把蛾子卷进去,瞬间便消失了。片刻,浮起四小片树叶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蛾子的翅膀······我俩对望着,作声不得。

吃饭时,我大快朵颐,热汗滚滚。他却没有一点食欲,可能被那条大鱼给刺激到了。他突然下地穿鞋,边穿衣服往外走,边说回家取鱼竿去。我有些吃惊,他是不是真的神经了?好几十里路呢!这个倔老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径直出门走了。

天擦黑,倔老头居然返回来。他是翻山走的,整整要近一半儿的路程呢,还别说,他心里有数。再返回来的他,让我有些不认识,从前的那个老汪好像扔到家里了,没有带回来。头发理了,衣服换了,身上还有一股香胰子味,老远就能闻到。这是那个老汪吗?我不敢想象一个人究竟怎样去改变自己?自己认为无法改变的人,那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的人。而坚信自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都会因你而改变。见我直勾勾地瞅他发愣,他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出门去了。等我出门再看他时,他已然坐到塘边。

山里的蚊虫奇多,并且无孔不入。他早有防备,把身体暴露出来的部位都裹住,脸上也蒙上一条纱巾。我不禁笑了,这个老头,转眼间变成了中东地区的伊斯兰妇女。不知道怎么的,我开始喜欢上他了。

夜里,他在那里坚守,我却经受不住蚊虫的攻击,早早就跑回屋。躺在炕上,想着即将捕获的大鱼,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想着,不觉进入梦乡。

再醒来时,已经天快亮了。屋里没有人,是不是一夜未归?我来到他身边,看见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却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似的。我发觉他已经和这方山塘融为一体了,此时,他是一块山石,或者是一棵枯树桩,任凭风吹雨打,寒来暑往,都屹立不动。这一夜,他是在怎样的期待中度过的呢?那漫漫长夜已然幻化成一条长路,在求索的路途上奔跑,是无比快乐的。这样的求索是在一种超然的创造力驱使下,让人感到了无穷的力量。整个夜晚被无边的激情所照耀,充满了光明。

意外的是,大鱼没有上来,他的沉默在回应着我,我不会去追问,怕伤到他。出工时,我见他眼睛有些红,面容也憔悴,便让他在家休息。他坚持与我同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老板对咱不薄,要对得起人家的工钱。

因为垂钓,他改变着作息时间。白天上工,晚上的上半夜垂钓。我陪他的时间不长,靠不过他就进屋睡觉。有时候,在夜半的时候,听到他的叹息声,就知道今夜无果了。一连半月多月过去了,大鱼还是不见踪影。他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了,原本就瘦,半个月下来,眼睛凹进去,颧骨突出,两腮深陷,活脱一个北京猿人。我心疼他,却有不知道怎么开导他。他是真爱垂钓啊!不管什么爱好,动了真,就非同寻常了。

开初的一段日子,鱼儿随着上涨的水位涌进。河水消退,我不禁问他,大鱼会不会随着大水走了?他听了我的话,不由一愣。是啊,是不是走了,怪不得连钩地不咬。他自言自语着。一连几天,他不再垂钓,连塘边都不去了,往日的热情一落千丈,这个山塘似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去垂钓也是一件好事,这些日子把他折腾的够呛,整个人消瘦不说,性情也变得神秘兮兮的,我真的怕他一着不慎,走火入魔。

去看护林班,我们要走很远,都要带着饭上山的。这天中午,他赶回来。回来时,他兴奋地告诉我,那条鱼还在。原来,中午天气热,气压低,水里缺氧,鱼就会浮到水面上来。他深谙此道,回来看看,做到心里有数。我提醒他,过几天就要下山了,可得抓紧,钓不到就算了吧。

他犹豫一下,对我说,咱是个孤老棒子,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我就不回去了,有这个山塘陪着我就行了。一连几天,他在近乎疯狂地更换钓饵。蚂蚱不行,就捉青蛙,捕蝴蝶,网蜻蜓,最后连悬挂在树丛里的马蜂窝都被他盯上了。蜂蛹是到手了,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脸浮肿起来,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都膨胀开来,瘦脸在片刻变成一个圆脸,恍惚间,坐在塘边的人不是他,而换了一个陌生人。

下山了,我赶着牛车走时,却没有看见他。环顾四周,发现他在房头张望着,我知道他在难过呢,不愿意让我看到。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非常尊敬地喊了他一声爷们。他马上回应着,别价别价,别改了,哥们相称挺好!

 

                                                    

 

 

 

 

 

 

 

6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6 人)

全部作者的其他最新日志

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yingheweng 2020-1-5 09:54
生动感人,耐人寻味。
回复 孤独的小男孩 2020-1-5 18:06
yingheweng: 生动感人,耐人寻味。
谢谢老师来访留评。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立即注册

关于本站|Archiver|排版工具|手机版|文学博客网 ( 浙ICP备2022005477号-3 )|网站地图

Copyright © 2001-2024, Wxbkw.Com. Powered by Discuz! X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