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10、22日

大地里的庄稼收割殆尽，玉米秸子都捆起来，装上牛车拉走。地里还有一些残余，是被收割机打碎的玉米秸子和豆荄。用上收割机了，也是这两年的事情。虽然有些粮食是收不上来，图省事的人家却不在乎，撅着腚在地里多耗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煎熬。秋收也是要看老天的脸色的，早一天收回家，早一天安宁。

在一片晃荡的铃声里，大群的牛涌进来。肆意去寻找可口的草料，走的速度就快许多。它们走过去，便有几只乌鸦落下，去捡被牛蹄蹚开的碎秸子下的玉米粒。牛群里有一头老牛，动作很慢，拖在后面，步履蹒跚的样子，连咀嚼都很迟缓。几只乌鸦跳跳停停，有一只一跃便上了牛背。老牛忙甩一甩尾巴，想把它轰走，牛尾巴甩几甩没有甩上去，干脆就认其肆意妄为了。还别说，这个黑家伙摇摇晃晃，自由自在的样子，好像是个大地主，来视察地里的庄稼收割状况，阔气的很。只是在它得意忘形之际，张开大嘴，亮出破锣一般的嗓音时，便让人无法忍受了。

“哇哇”，一身的黑，外加一声声如同惨叫一样的声音，谁听了都觉得晦气。狠狠往地上啐一口唾沫，似乎这样做是可以减轻或者免除这样的晦气，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当大家都这么做时，就被认为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谁听见乌鸦叫，谁不啐上一口，心里就会不得安宁。

大嘴乌鸦是很常见的，在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诨名：“老哇子”。它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它似乎很喜欢与人结伴，巢穴都搭建在离村屯不远的树林里。乱糟糟的一堆树枝，堆在树尖上，黑乎乎的一团，离很远就能看见。它平时就喜欢蹲在树梢上，大声地叫，好像是一位信口雌黄的妄言者，在鼓噪自己的谬论。

我记得小时候，邻居家有一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老人。在弥留之际，听到外面传来乌鸦的叫声，心里不堪忍受，就让儿子去把它们轰走。儿子不敢怠慢，拎着杆**就出去了。时值春季，那树梢上多了一只，在那里一哼一哈地做着应答呢。它们大概在说，“寒窑虽破，能避风雨”，“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爱情是否忠贞，是需要表白的。只是这样的表白没有再进行下去，一声沉闷的枪声传来，那个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声音消失了。不一会儿，一只血淋淋的黑色大鸟便扔到院子里。

声音消失了，一切都归于平静。老人安安静静地走了，我在想，没有了乌鸦叫声的路上，该有多么的宁静啊！老人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印象，去往另一个世界。我相信，他一定会用这个世界的美好去和那个世界的美好，做比对的。他临行前，要消除他所认为的丑恶，我真的理解了。

那只乌鸦的肉，真的很好吃，这个却意想不到。那天我记得邻居家的饭锅里在烀着苞米碴子，“咕嘟咕嘟”的满屋子飘满清香。可是，在炭火间滋滋冒油的红色肉体，却散发出超乎寻常的异香。那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了那黑乎乎的丑恶形象，肉的香味取代了一切感官效应。舌尖上的味觉让我体味到我还是一只食肉动物，食肉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美妙。食物的美好其实是人间最美好的追求，这样的追求会让人产生欲壑难填般的欲望，会在这条追索的道路上，不遗余力地奔跑下去。

我此时眼里的乌鸦，已经没有了记忆里的那个感觉，甚至都不会把那股香味与它联系在一起。它硬生生地占据了我的视野，难听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我却在慢慢地接受了。一种环境里在造就着一个优秀的物种，绝对不是大自然的选择，而是通过自身的抗争，争取来的。我真的开始喜欢这种黑色的鸟了。

那通红的炭火间，发出的滋滋响声，伴随着焦糊的味道还有木炭的气息，一起席卷而来，充填了那个曾经的童年记忆。人生的初像会有如此粗犷的记忆，居然是那个时代所留下的烙印。那个烙印太深刻了，就如同怀里揣着块冰冷的石头，让我用一生的温暖都不会把它焐热似的。

鸦声阵阵，随着一阵清风掠去，愈发显出大地间的空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