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9、20日

红叶开始红了，这是因为第一场秋霜来的早了一些。在这些红叶当中，就数拧筋槭的树叶是最红的。它的红是有层次的，树梢与树枝间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树梢上的红叶要更加灿烂夺目一些，仿佛是那里先感知到金秋的到来，预先接受到金秋的颜色一样。

拧筋槭，在我们这里叫“拧劲子”，槭木科属，小乔木，高十米左右。树皮黄褐色，木质坚硬，正如名字所表示出来的一样，因为木质细密且纤维错综复杂，这样的木质纹理在林区都叫它“盘丝头”。其实，这样的木质纹理在林区还是很常见的，一些林木到了生长年限，基本都可以达到这样的标准，只是从小树开始就这样，拧筋槭还是绝无仅有。看着它扭着劲向上生长的势头，好像真的就看见了一头向前使劲拉车，不愿意回头的犟牛。这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的人品，在坚持自己的风格，在保持着自己的与众不同。森林万木，人间万事，在契合着某种道理。人如树木一样伟岸无边，更显其高风亮节，却是人间美谈。一瞬间，世间万物的和谐统一，让人陶醉其间。

在这红叶红了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是那句著名的“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让我们结识，非常难得的是，一个喜欢树，喜欢森林的人，让我这个山里人也由衷地喜欢上了他。那是在许多年前，在林场的参地里劳作。春天里，要在参地里钉杈子。杈子是用木段劈出来的，一块一块的，一米多高，砍个尖儿，钉到参池子边，用来架棚子，给参苗遮阴。钉杈子是很有讲究的，是不能用铁锤的。铁锤来砸杈子，用不上两下，就会劈裂，这根杈子就会费掉，所以，制作木榔头是一个关键步骤。制作木榔头其实也简单，选一段二十多公分长木段，用转头打好眼，安上木把即可。给木把加上木楔子也是很重要的，马虎不得。我就见到过那个马马虎虎的家伙，那木榔头抡起来，还没落到杈子顶，就插上翅膀飞走了。他还没回过神来，山坡下有人已经躺倒了地上，疼的直叫唤了。幸好只是刮蹭了一下，揉一揉就没事了。如果砸中了，不管砸到哪里，都会让人吃不消的。

在木榔头材质的选择上，还是有学问的。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外来人员，对这片树林的树木是不熟悉的，有些人干脆就是一无所知。榔头的耐久性就很差了，一些木头是不适合当榔头的，因为木质纹理过于通顺，砸不了几下就会劈开，裂成两半。这样的榔头根本就干不了活儿，还导致活计的拖延。我是在林区长大的孩子，自然要懂一些林木的性能。在别人的榔头都屡屡震裂的时候，我的却安然无恙。清脆的敲击声，连绵不断，是无声的启迪，很快就有人循声而来。

那人掂了掂我的榔头，很是惊叹。这么重啊，这是什么木头啊！他这些日子所选的都是椴木和榆木一类的树木，有时候，还用杨木。木榔头是很轻快，却很容易开裂。比用斧子劈还容易，一天到要抱上几抱回工棚。他是来自河南洛阳，大概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树吧，看他的眼神，是充满无限赞叹的。他是这样向我诉说着，你们这里的树太多了，眼睛都花了，摸哪一棵都是那么的好，用哪一棵都可惜了。他是真的喜欢树啊！我看见过他去林中采伐的情景，去搂这棵，又去搂那一棵，不知道该伐倒哪一棵。

我把自己剩下的一段给他，他很是感激。忙回去制作好，便兴冲冲地抡起来。我们相距不远，能听到他的“嘿嘿”用力声，声音透出一股欢畅。从那以后我们便认识了，他要比我年长十岁，叫牛远志，我开玩笑说，大概你的父母知道你会走出去这么远，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我很自然地称呼他为“老牛”，他也默认了。老牛很实在，做什么事情都很本分，也让我很是尊重他。有时候，他所说的话，让我觉得有些意思。比如他把这里和他们家乡相比，他们家乡没有多少树，可能几百年前是有树的，前辈人有急用，就没给后人留下。这些能看见的树也是他这一辈人栽下的，这时候才明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只是他这一辈是要被晒的，是乘不到凉的。这一辈多哈腰流汗，儿孙才有乘凉的时候。

他说的话，就是现在常说的奉献精神，人人都去奉献，这世界才会有阴凉，只要有这个精神存在，我们还怕没有阴凉可乘吗？这年秋天来临了，山上拧筋槭的树叶红了，他非常吃惊，那棵做榔头的树竟然是一棵红叶树，真的让人想不到啊！望着山上的红叶，他信口吟出“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来。我也被他的诗情感动了，这样的情景真的不可多得，那一夜，我们之间多了一个话题，居然是诗词。

老牛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里，他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家都搬到这里来。这样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是足以让后半生快乐的。这年的初冬，忙活完参地的活计，他便回老家去了，同时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要付诸实施。我也是满怀希望的，希望他能够举家归来。只是来年的春天，他没有归来。那时候的交通与信息都是很闭塞的，得不到老牛的消息，也是在所难免。也许他正在路上呢。

又过去了许多年，从一位老牛曾经的老乡那里得知，老牛那年冬天遇到一场车祸去世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心里一紧，一股悲怆涌上心头。人生的路真的好寂寞啊！在那条看不见的路上增添几棵红叶的树，是不是就不会寂寞了？只是在那条路上不要来去匆匆，红叶挂在枝头上的时候是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多瞅两眼，欢乐就会相伴一生。

把红叶喻人，可见赤诚，可见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