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8、12日

再一次来到上二道村，这里已经淹没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之中。旧年的野蒿茎秆儿还在那里伫立不倒，新年的绿蒿还没有生长到应有的高度。赭褐与嫩绿纠缠在一起，显得更加杂乱无章。倒在草丛里的木杆，支棱起来，依稀可见当年的栅栏。果树还是高挺的，却只是露出个树头，枝枝丫丫在晃动着，绿叶间闪着淡淡的红晕，让我觉得是一张张笑脸，在迎接我的到来。

这是几棵李子树，簇拥在一起，似乎在证明它们之间的关系。树上的果实已经成熟，这是一种早熟的品种，而且味道非常好，只要轻轻一掰，果肉与果核就会自动分开。居家过生活的人都会选一棵好树的，杂七杂八的玩意断然不会占据庭院的好位置。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很轻易地摘下一颗果实。我从小就喜欢这种酸涩的味道，往往在没有入口之前，口水已经奔涌而出。

这果实有些硬实，在手指间揉搓几下，那硬感便软化了。这果子大概也不想把自己绷的太紧，不会奉合就终将被抛弃，不被欣赏是件悲哀的事情啊！打开了果子就如同打开了一道门，那里面有一条白色的虫子在蠕动，这白色有些刺眼，犹如一道雪白的光，把心灵深处的记忆照亮。我不禁望一望那被绿色覆盖的地方，似乎有一双眼睛在闪动着。手里的果实在瞬间掉落，我不由地叹息这迟到的人气，这样人为的掉落来的有些晚。枝头的红晕还在，却已经预示着最后不能更改的结局。那个曾经的场面与这个场面一般无二，在我的眼里是一个轮回。

记得是很多年前，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孩子。林场的家属区里就有这样的果树，大约有四五棵，都集中在一个院子里。这些果树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年年那枝头上的果实如同蒜辫子一般，把枝条都压弯了。我非常奇怪的是，这家人对果子却不闻不问，任那果实慢慢熟透，又慢慢落地，最后到腐烂。一层的果子铺在地上，真的是一种浪费。我非常喜欢从这条街路过，有时候，这样的路过，一天要十几趟。看着果子就是一种乐趣，闻着从院子里飘出的清香就是一种享受。我不止一次在想，我家要有一棵这样的果树该多好啊！这户人家只有两位老人，老头是林场饲养院赶大车的，只知道他姓刘，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们这些淘孩子都叫他“刘老板儿”。他手里的鞭子太威武了，甩起来“啪啪”地响。有几次我们偷偷爬上他的大马车，还没坐稳，大鞭子就甩起来，犹如空中响起炸雷。我们屁滚尿流地滚下车去，再看见他赶车经过，都躲的远远的，不敢造次。刘老太也是个厉害人，平时看不见她的笑脸，两只眼睛很扎人，如同针尖一般。

觊觎那果实已经有些年了，我长大了，那守护果树的老人就更老了。有这么一天，刘老板儿去世了，让我觉得飘荡在头顶的大鞭子也不见了。于是，我们几个淘孩子就约好了，一起跳进院子里，疯狂地劫掠树上的果实。好像是一种发泄吧，就觉得非常的痛快，觉得自己干了人生最痛快的一件事。当我不由自主地扭头朝屋子望去，却见玻璃窗上映着的一张脸，居然是笑吟吟的。那露出的洁白牙齿如同一道闪电，把我的内心照亮。我只觉得在这一天里，我明白了许多东西，从这一天开始，我长大了。

摘了人家的果子，担心了两天，看看一切如常，心里也就安定了。以后的好多年，无数次经过那条街，却再也没有跳进去。我说不清什么原因，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老太的那张笑脸，总会让自己更端庄一些，更规矩一些。

果树扎根在这块土地上，树上的果实也应该属于这块土地。有时候，会觉得不同的是，果树上结的果实，是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有时候很甜蜜，有时候很酸涩。有甜蜜欲望的人会永远都贪得无厌，心底有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黑洞。有酸涩欲望的人，是懂得感恩的人，不会因为这些欲望左右自己。于欲望中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是人生最难得的品质。

我在这果树前伫立，不觉惆怅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