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了十几个小时，身体有些僵硬，目光也显得有些迟缓了。当那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几个楼宇的方格块上，还是被我抢先发现了。我立即指着那个方向，对大家说，那里就是海参崴。

阻隔在我们与海参崴中间的是一个巨大的盆地。盆地里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野草，这些野草与别处的野草稍有不同。这里是湿地，有很大一部分是芦苇，其次是蒿草。芦苇与蒿草的长势良好，高壮而坚挺。此时虽然已经立秋多日，野草已经失去了生长旺势，却依旧团团簇簇，密不可分。大大小小的湖泊分布其中，如同点缀其中的蓝宝石，晶莹的让人心生怜爱。我目测着直线距离，大约有几十里的样子，没有在中间建桥，而是在盆边绕。在地图上看，一个大大的弯曲度如同一个大大的问号，解读这个问号却在这片宽广无边的草海之中。草居然可以成为海，并且为即将看到的海，做足了铺垫。这盆里的东西真的就这么弥足珍贵吗？在此后的两个小时的旅行中，我完全沉浸在自然状态里，没有饮酒，却也是醉了。

海参崴地处在一个海岸的岬角之上，三面环海，地势起伏比较大。街道狭窄甚至有些逼仄，车辆的行驶却井然有序。有很多地方看不见红绿灯，看不见交警，听不到鸣笛。街两边的楼房有很多都已经破旧不堪，却依旧在使用，似乎在彰显着一种古朴。树是这座城市的先导，也似乎受到非同一般的礼遇。全城森林的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绝大多数是野生树种。我们常见的杨、柳是根本看不到的，更多的是柞、榆、桦、楸、水曲柳等常见的东北林木。树木的存在似乎对市政建设很重要。一棵树改变了一道楼梯的架设。一棵树改变了一条街的曲直，一棵树还能改变一栋房屋的建设！我不由地对这种做法肃然起敬。崇尚自然，尊重自然，不得不说是人类最高层次的追求，种族的延续是要看自然环境的，没有了自然环境，我们还怎么去延续种族？不以眼前利益为诱惑，而是着眼于未来，是充满着大智慧的举措。

给我们做导游的是一位俄罗斯人。他身材高大，除了那个大鼻子和蓝眼睛，我别处看着都顺眼。他的谈吐大约是所有俄罗斯导游中最不好的，舌头总是在他的嘴里绊跟头，让我们总是陷入似是而非的猜测中。他让我们叫他“叶导”，也可能是“热导”，中国汉字的平仄音让他的舌头成为身体最笨拙的部位。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也没人去跟他计较。因为也没有人去向他提问什么，都是他一个人侃侃而谈。在参观潜艇博物馆时，对面墙上镌刻着许许多多烈士的名字。我突然有这么一个想法，这些烈士里，有没有在侵略中国时死去的？他们国家的历史某些地方也和中国历史挂钩，也就是说，这里有没有被我们消灭的侵略者？

这位导游很年轻，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在解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洪亮，义正辞严。他似乎对他的祖先留下的遗产很享受，很惬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愧疚。一百多年前，就在他此时站立的脚下，曾经发生过一场血腥的屠杀。海浪已经把那些旧年的血迹洗净，海风也掩盖住了那些旧年的血腥气，可是那段历史的记忆能够漂洗干净吗？如此振振有词的论述，让我怀疑那是产生过《战争与和平》，《海燕》这样伟大文章的国度。

出海看海鸥，我又有所想。一人一块大列巴面包，足以让海鸥们紧紧相随。面包屑飞到空中，它们可以灵巧地接住。在面包屑只有零点几秒的下落空间里，它们可以完成瞬间反应。翅膀翻覆速度之快，可以多方位，多角度地运动，飞行技术堪称鸟类之最。这种飞禽又充斥着整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并且凭借一双犀利的眼睛，捕捉到想捕捉到的一切。它们几乎无处不在，与鸽子、麻雀一起抢食，显示出这种鸟的顽劣性。一只鸽子不知道在哪里捡来一条死鱼，飞回窝的路上遭到几只海鸥的哄抢。一时间，引来数只海鸥，在空中盘旋着，如同被一阵旋风卷起的玉米叶子一般。天性就喜欢享用掠夺来的食物，是不会有那么多想法的，它们有的是动物的天性，这样的日子就是它们的生活，生活的本身就是这样。用这样的概念去诠释一个强盗的概念，是不是行得通呢？我只是觉得我们民族的善良，是在培养一个强盗的天性，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法。天性的掠夺，让它的掠影覆盖整个城市。

在列宁的雕像前，这位年轻的俄罗斯后辈，把他的前辈一顿痛贬。他认为列宁的主义没有给俄罗斯人们带来福祉，俄罗斯人不靠他依旧过的很好。列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中国人的信仰。只是在他的国度被一个年轻人谈笑间弄得灰飞烟灭，有些始料不及。他们心目中永远都住不下一尊神，信仰是什么，他们还说不清。没有信仰好不好呢？不去管他，自己是老大，不服天朝管，这是孙悟空的性格，我觉得让孙悟空当你们的神是合适的。

说到海参崴，就不能不说一说另外一个名字符拉迪沃斯托克，俄语的意思是征服东方。站在被征服的土地上，让这个俄罗斯年轻人精神焕发，让我这个中国人无法气定神闲。海参崴这三个字会随着历史的远去而渐渐模糊，可是它却镌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永远都不能抹去。

要离开的时候，又是一抹夕阳把这座城市笼罩起来。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产生一股不可言状的激动。我想起了郁达夫先生的《七子之歌》，只觉得心里涌起的浪潮比海湾里波涛还要汹涌。我们的祖国还有多少个七子没有回来？每一个中国人是不是都应该这样问一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