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1、25日

临近新年，沿流水愈发肆意地流淌。这时的冷寒更加严酷，在往更深的一层迈进。溪流的狭窄通道被彻底堵住，泉水无处可去，被憋急了，只有向上喷涌，寻求新的出路。于是，那冰湖如小山一般日渐增高。泉水的温度要低于此刻的最低温度，所以，泉水散着水汽，犹如一眼温泉汩汩淌出。这种奇异的景象只有在东北山里的早晨，才能看到。水汽漫漶着，把四周的小灌木都装扮一新，洁白的雾凇虽然规模小一些，却依旧让人觉得清新高雅，美轮美奂。通向山里的小木桥与河面的落差有近两米高的，就在几天的时间里，这些落差就被抹平，并且漫过桥面，顺着山路流淌下去。

昨夜飘了一层细雪，早起又停了。这数九寒天的季节里，那雪也没有了节制，想飘就飘，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一早上是看着太阳的笑脸出的门，走进山谷，就怎么又飘上了？起初还以为是风吹落了树枝上的雪挂。抬头看看窄窄的天空，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换了一块乌蒙蒙的幕布。还别说，一路有飞雪相伴，心灵深处竟然产生许多诗意，看山看树的心情也显得通达许多。

一场雪让昨夜山谷里的故事更加生动了。雪地里的足迹非常丰富，各种小动物活跃异常。我边走边辨识着，细细的尖爪是飞禽的足迹，有几只鸟儿的足迹重叠着，有的走了几步就腾空而起，连双翅拍打的痕迹都印在了上面。有蹄类的小动物这么早就出来，是与生活习性有关。四条腿并拢在一起的是山兔和松鼠，没有被惊吓的时候，一步步非常稳重，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它们都喜欢在凌晨时打食，各种小灌木的树皮是它们的最爱。那树皮啃开，露出新绿的颜色，一股春天的味道，让它们无限留恋。这绿绿的色彩是那么的新鲜，也唤醒了埋藏在心底的热望，那是对春天的无限憧憬。

还有一对小足迹混杂其中，它非常专一，不为周围的景致所动，径直向前。这对小足迹两两成对，步距均等，几乎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这对足迹是黄鼬留下的，黄鼬是学名，俗名又叫黄皮子，黄鼠狼，在乡民在心目中，没有什么好印象，甚至有些又敬又怕。平时是很难看见它的身影的，那是因为它总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暗处窥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等人们走开，它才从暗处鬼头鬼脑地溜出来。它的足迹被雪地复制出来，也是它始料不及的。

它行走的很小心，有时候会主动贴着河边走，行走的曲线在顺应河流的自然走向。它在寻找着什么，这个东西对于它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它的行走方向与我是一致的，也让我多了几分兴致。饶有兴趣的行走会把枯燥变得兴趣盎然，这样的做法是惯于山里行走的人经常采用的，是消除孤独和寂寞的最好方法。在一个小甩湾子里，我终于看见了它的真正目的。

这里的冰面很薄，这是因为冰层下面有个山泉的泉眼。黄鼬在这里享用了一顿大餐。雪地里污秽不堪，一个碗口大的冰洞赫然露出。它所享用的食物是林蛙，又叫哈什蚂，因为体内优质的林蛙油而声名显赫。长白山地区的哈什蚂是非常著名的滋补品，晾干的蛙油以半透明，品质好而著称。同时，它也是天然美味，一锅炖哈什蚂是酒桌上的翘楚，让食客们趋之若鹜，忘乎所以。我蹲下身，也想分得一杯残羹。我把冰洞里的一块石头掏出来，让里面的东西都显露出来，才慢慢下手。里面还真的有货，我掏出来两只，把它们扔到雪地上，它们挣扎几下，也是徒劳。这是两只非常瘦小的雄蛙，瘪瘪的身材，白白的肚皮，也在预示着它的价值所在。我们很形象地叫它“公狗子”，它是不值什么钱的，也没有都是肉可吃。而雌蛙的体型肥大壮硕，雌雄相比，有天壤之别，我们通常都叫它“母抱子”。每当春天到来，发情期到了，这雌蛙的身上通常都背负着一个小丈夫，蹦来蹦去，一直到产籽结束，它们才会分开。

再没有别的收获了，这个家伙收拾的很干净了。两只公狗子是不是它遗弃的也不得而知，我是不想要它们。我把它们扔回冰洞，它们木木的沉入水底，一时还不能恢复知觉。那只黄鼬继续向前走去。我不知道它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的，是没吃饱，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还是吃饱了，这就回家睡觉，继续着甜美的梦乡？又向前行进了几十米，山根处有一棵大倒木，树根裸露，而且张牙舞爪着，像凶恶大章鱼一般，一个幽暗的大树洞像张开的大口。它钻入树洞中，我却有些质疑。它太精明了，太不一般了，以至于我们这里都叫它“大仙”。

小时候，我见过“跳大神”的，也见过被“黄大仙”迷住的。“跳大神”，在地上又蹦又跳，神鼓敲的震天响。而被“黄大仙”迷住的人，却不一样了，也是又唱又跳，偶尔还能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有一次，村里有人被迷住了，我们小孩子不让进屋去看，只好扒窗户。被迷住的人又唱又跳，神神道道的，让人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见有个人往房梁上使劲扔个东西，被迷住的人便一会儿就醒来。听屋里的人说，那个“黄大仙”在房梁上，操纵着人的意志，它在房梁上跳舞，被迷住的人就跟着跳舞。围观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摸起个东西扔过去，轰跑了它，迷住的人才清醒过来。那个被迷住的人，清醒后，有人问他都做过什么，他却一脸懵懂，茫然无知。

既然“黄大仙”在乡下有如此盛名，就应该无限敬畏才对，可是就有人不信邪，专门捕捉它，皮子卖了换钱，肉炖吃了解馋。我们村里有一位老大爷，就干这件事。我曾经在他家的墙上，看见挂着一张张金黄的皮子，平平整整的。村里人对他颇有微词，都认为他将不得好死。可是，有谁会想到，他竟然活到快九十岁，才寿终正寝。我就在这样想，也许是他的凶恶，让“大仙”心惊胆战，望而却步的。像他这样遇仙杀仙的人，心底反而充满阳光。而那些所谓规矩的人，心里却有在不可告人的阴暗。把自己的未来和梦想都寄托在所谓的“仙”的身上，除了自欺欺人，还有的就是愚昧落后。自身的修养不能提高，每天都生活在愚昧无知的环境里，难免会招来祸殃。

我还在判断这树洞里是否真的有黄鼬入住时，树梢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我看见它时，一条迷人的黄色流线型的动物，在快速向山坡上游动着。它在游动过程中，还不忘停一下，回头朝我望望。呀！这是一只黑了嘴巴的黄鼬。据说，黑了嘴巴的黄鼬，都是老家伙，也许就是这样的家伙，才会有“仙术”的。此时，它顾不上施展妖法，急急忙忙钻进树丛，消失在密林中。

我会心一笑，又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