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舞后

临近进京汇演的日子，杨小华从剧团红色娘子军B组A角中被撤了下来。她又气又急又痛，钻进宿舍不吃不喝，蒙头大睡起来。小姐妹们都过来看她，给她打水打饭，买好吃的，劝不要着急。你说说，遇见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不着急，又怎么不着急呢？

市芭蕾舞剧团是中南地区著名的芭蕾舞剧团，有很重的演出任务。剧团眼下只排演了《红色娘子军》一个剧目，分两个剧组。A组出国演出，只有B组在国内演出。时逢全国样板戏文艺汇演，B组要进京参加汇演。杨小华在B组演A角，饰演吴琼花。因为妈妈的缘故，她被撤了下来。妈妈原来是剧团副团长，艺术总监，前不久被打成走资派、反动黑艺术权威，下放到牛棚劳动改造去了。她是团里的艺术尖子，年轻人又追求进步，争胜好强，遇着进京汇演这么大的事情，一下子被撤下来，怎么会受得了呢。她才刚刚十八岁啊！

妈妈关进牛棚和撤掉角色的双重打击，她支撑不住了。她病了，发高烧，说胡话，昏昏沉沉眉眼不睁。小姐妹们又心疼又爱怜，陪她到医院看病，打针吃药，一时间总不见好。

杨小华病了，这一病可是不轻。躺在床上，老是在做梦。她梦见小时候妈妈给她做好吃的，做花衣服，手牵手送她去上学。梦见最多的是在练功房督促她练功。妈妈是一个慈母，可是在练功房就成了恶魔。进入剧团后，有一个技巧动作也就是芭蕾舞动作中的艺术明珠倒踢紫金冠，她老是做不好，妈妈一遍又一遍严格训练，常常摔得手臂大腿乌青。

梦中的练功房里，妈妈犹在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她练功。

“起来！一二三，起跳！”

“起来！”

“起来！起来！”

她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哀求妈妈：“妈妈，让我歇一会吧。”

“不行！起来！”

“恶魔。”她嘟囔着，不得已爬起来，继续做动作。妈妈放起音乐，《红色娘子军》旋律响起：“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枉深······”

“你现在是革命战士吴琼花，背负着家仇国恨，投身革命······”

“起来！哒，哒，哒······”

音乐响起，她的每一粒细胞都充满力量。一遍，一遍，不停地做动作。突然，她得到了灵感，动作做得准确而优雅，妈妈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天亮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做了一夜的梦。她匆匆起来，穿好练功服，到练功房去练功。这一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倒踢紫金冠这个动作老做不好，越着急越做不好。按老艺人的说法，这叫做“回潮”，就是反复。这是年轻演员们常常遇见的状况。练功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放起音乐，按音乐节奏练起功来。说来奇怪，做倒踢紫金冠竟一点障碍也没有，动作准确规范，心里充满自信。

这些日子，剧团团长的日子也不好过。随着进京汇演的日子临近，顶替杨小华的演员的表现却不尽人意。他是个机会主义者，老是患得患失。还让杨小华上吧，怕自己顶不住启用黑艺术权威子女的政治压力。不让杨小华上吧，怕在全国汇演中砸了锅，那个压力他也顶不住。有人给他出主意，说让两个人比武，择优上位，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团长大喜，立刻组织了一场舞技比赛。他请来业内著名专家、名流做裁判，尽可能做到公平公正。在练功房里，杨小华和那名演员各做几个舞剧片段。杨小华动作做得娴熟流畅，优美飘逸，让老专家赞不绝口，称其大有乃母戏风。特别是倒踢紫金冠这个动作，准确、规范、唯美，无可挑剔。团长当即拍板：让杨小华进B组演A角进京参加汇演。

芭蕾舞剧团进京汇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一举斩获金奖。剧组成员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鼓励他们再接再厉，为发展我国的芭蕾舞剧做出贡献。他还拉着杨小华的手，说：“小姑娘，演得不错，是个人才。你妈妈的舞我也看过，是个不可多得的艺术家。”

后来，人们知道了杨小华的故事，亲切地称她是“梦里舞后”。

打倒了四人帮，杨小华妈妈得到了平反，恢复了工作。私下里，杨小华把自己梦中的情景告诉妈妈，妈妈沉吟许久，对她说：“这是艺术的力量，信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