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过

还未来得及反应

梦便滑下床去了

从白色的睡衣里

爬出来  房间

被残破的阳光

照得炫目

推开房门  出走

又被满街的车笛俘虏

2、小过之乾

时间摇撼着小屋

这属于一座大楼的——

一部分的小屋

苍穹就在窗外

弓着背  对我——

这属于生命整体的

一部分的个体

——絮絮地诉说永恒

3、小过之坤

在大地尽头

太阳推开黑色的门板

进去  再不回头

一条鱼从群星的缝隙间

探出头来

山俯下来

海站起来

我向东方天际伸出手臂

4、小过之屯

狐狸凄厉的叫声

暂停之后

是叮当作响的

人类尸骨的撞击声

透过阳光的纱幔

一顶寒光闪闪的

王冠和一只残破的乞丐饭碗

并肩坐在墓碑上面  说地谈天

5、小过之蒙

夕阳挑在

叶片落尽的苹果树上

浓重的寒气

从四面八方

包围而来

我踮起脚尖

努力抬高自己的肉身

接近最后一个苹果的余温

6、小过之需

秋风从邻家花园溢过来

拍打我残破的门窗

屋里  屋外

一样的寒冷  这世界

被秋雨越洗越凄凉

塑料做的鲜花

会议桌上  灿烂

精美的人造春天

7、小过之讼

我的夏天

碎成

一地落叶

跑过一只野兔

飞过一群麻雀

拼成一个故事

让蒙霜的秋天

冷冷地诉说

8、小过之师

一匹马  乘船

离去之后

岸上青草

乐得将古道拥抱

消逝的马蹄声

与羞愧的

刀光剑影  统统

淹没在墓园萋萋芳草

9、小过之比

湿淋淋的天空

守候着

雁阵南飞的鸣唱

没有清晨  也

无所谓黄昏

饱含泪水的叶片

郁郁地塞满了

脆弱的秋天

10、小过之小畜

从水里捞出时间

人们将它

装进齿轮里

撕咬人间

嘀嗒  嘀嗒的哀叹

从乡村到城市

从床榻到办公桌前

钟声  闪烁荧荧的光焰

11、小过之履

船航行在大海

无边的寂寞里

苍茫的时海

浸在

跌跌撞撞的蓝天的

怀里  岛屿

是漂浮的错觉

就像此生遇上你

12、小过之泰

将一块锈铁

敲打成勋章

儿时的游戏

现在也随我

一起长大  而且

比我还大得多

只是玩这游戏的人

没收了我玩的权力

13、小过之否

路过城市边缘的

垃圾堆  丰富的垃圾

堆里  一个比垃圾

更脏的孩子

哼唱着我儿时

疯唱的红色歌曲

泪  凉凉地  涩涩地

流下  流进嘴里

14、小过之同人

满树的槐花落了

叶丛中的鸟鸣

还粘着淡淡

槐花香

假面舞会散场

独自走在回租赁房的

大街上  抬头看看云

嗅嗅远去的槐花香

15、小过之大有

一条鱼爬上岸来

向我求教

游泳的正确姿势

我从公文包里

掏出一叠奥运泳池

精彩的照片递过去

这条上进心十足的鱼高兴不已

它将会成为一条最优秀的鱼

16、小过之谦

手捧一块琥珀

我看一只蝴蝶

飞舞  秋叶丛中

好想劝它

来琥珀里认祖归宗

泪做的琥珀

封存着遥远的叹声

飞舞着的蝴蝶消隐在落叶中

17、小过之豫

雨继续下着

这个秋天  同千年前

一样的乡间泥泞

百年一遇的难堪

收获和播种

都在泥泞中

面容冷酷的风

舞在阴湿的林间

18、小过之随

一首恋歌

数千年

从不同的唇间滑过

滑落失恋的

人间  七月

是打理情丝的

最佳时节  果已熟了

而叶还未飘落

19、小过之蛊

一只航船

在辞海里搁浅

船员们忙着

编辑一部辞海的

新版  水

更深一些  这样

便可以重新开动

这条马力足够的破船

20、小过之临

用一滩晚霞

涂抹

梦的色彩

沙发床压力很大

在人间辗转的防盗门

醒来之前

锁守在梦的缝隙里

为床铺站岗

21、小过之观

一个痴呆的苹果

挂在秋日的枝头

久已被农人遗忘

黑色的秋风渐渐逼近

蛇冬眠在地层深处

秋风找不到的窝里

可怜的苹果呆立枝头

等着做穿白背心的冬的食物

22、小过之噬嗑

独坐安静的夜晚

突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

尖笑  想到

死亡  我是个

不相信长生久视的

道教徒  最近

总有莫名的生命颤栗

来袭  如此夜的寂静

23、小过之贲

日复一日  我们

吃饭  脱衣  睡觉

提心吊胆地算计还房贷的日子

这现代宗教

希望在死之前解开

工作与活着与房子互相绑架的

谜  一如宗教徒

领悟并不应深奥的深奥教义

24、小过之剥

在苍天永恒的缄默里

生命爬出黑洞

自问自答与宇宙交流

几只冒充苍天之子的苍蝇

混迹人间  替缄默的苍天

布道  演说  宣誓  就职

寒光闪闪的权杖指挥棒似的挥动

红尘喧嚣着一茬茬赞美的歌声

25、小过之复

夜深处

人间的哭声和

欢歌

同时洞开

我默立无语的

星空下

像很久以前或很久以后

那个被人类驱逐的哲人

26、小过之无妄

在一团花香里

静观

春的葬礼

荧屏上的球赛已经开始

当观众  和

裁判在细雨斜风的

都市斑马线上不期而遇

话题从何处开始

27、小过之大畜

忧郁的冬季

漫长的白天黑夜

轻轻飘过

一支挟着雪花的谣曲

轻声柔气  唤醒

沉睡在耳垂里的鸟啼

突然明白  一辈子的沉默

是在等你

28、小过之颐

在一场梦里

沉默我们的一生

养花养鸟养石头

也养着一滩难得的

糊涂  果实

生满了青铜的颜色

挂在时间充血的唇边

像一炉冶炼的火

29、小过之大过

在太阳与月亮之间

拥挤着人类

家园是一片漂浮的岛屿

粗野的风浪

不断将它冲击

桃花开成一个伊人的名字

在烽火硝烟的熏烤中

落英铺成人类缤纷的历史

30、小过之坎

一个神话

从一潭清水里

爬出来

氤氲人间

人类焦渴的

嘴巴

堵塞了

潭水的通路

31、小过之离

乘着苍白的曙色

挂帆远航

死亡一般平静的海

在眼前铺展开

苍茫的忧伤

我的家园  究竟在何方

天边云朵间

隐隐闪现一片桃园的红浪

32、小过之咸

时光的云影下

我们从爬行

学习直立行走

在野草繁花铺就的

大地上  从野兽群中

叛离  喉管里

发出的第一个音符

是惊天动地的哭喊

33、小过之恒

完整的围墙开了这道

后门  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装着一扇不锈钢的

门  比门上的锁头

更奇妙的是

黄金铸造的钥匙

在守门人手里

一代代光灿灿的承传

34、小过之遁

夜  这么短

梦  这么长

在玫瑰泣血的黎明

太阳轻轻

一声干咳

世界塞满了

搅动钥匙的锁孔

窗玻璃发出悠长的哈欠声

35、小过之大壮

一只鸟飞出晨光

之后

迷路在阳光里

激情四射的

犯罪感  人类

仰首  在鸟儿轻快的

羽翅下  看天  看云

看太阳在睫毛上爬行

36、小过之晋

一棵树站在岸上

很多人  很多事

很多风在它身旁

远去  无垠的海

如一个蜂巢

在它沉静的面前

轰鸣  闪光的

岁月  巢居其中

37、小过之明夷

又一片叶子

消逝在晨曦中

一根根倔强的枝条

抽打着凛冽的西风

远去的花汛  落叶堆里

收拾渐凉的影子

肥沃的土地  干裂

向着蓝天张开无言的嘴巴

38、小过之家人

风尘仆仆的思绪

此刻  坐下来

柳荫里散漫地打理

晚熟的玉米地

弃妇似的柳树风舞者丝绦

微微灰绿色的叹息

一地过路人留下的凌乱的脚印

打碎了太阳的影子

39、小过之睽

一群水草扶着卵石

撑起身子

看着我

呆滞的云朵下

我的目光与水草

缠抱在一起

除了心脏里涌动的血液

我一无所有

40、小过之蹇

仓促的秋风里

捡一片枯黄的落叶

轻轻放近鼻尖

嗅一嗅

远去的夏天的气味

干瘪的叶片突兀的叶脉间

一条明澈的溪流

吟唱着翠绿的音符

41、小过之解

从墓志铭里

剔出油彩

让白内障的阎罗

摘下玉帝的帽子

目睹真相

狂喜的风雨背后

生命的哀吟  自地府

刺穿天堂

42、小过之损

枝条上的五朵花

从梦那头

到这头之后

已不知园丁的去向

遥远的雁鸣

到底隐藏了

怎样的消息

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43、小过之益

屏蔽散漫的思绪

禅坐月光里

酝酿一首诗

此刻  夜色深入人心

目光乘坐在萤火虫的背上

在低矮的草丛中游戏

平静的月亮滑行在麻木的夜空

四周埋伏着挤眉弄眼的星星

44、小过之夬

面向朝阳

我点燃一支烟

看太阳沿山脊

努力

爬行

我站着

在太阳跌倒西山之前

我叼一支烟静观着尘世的光明

45、小过之姤

在新生儿的哭声里

老师说

又来了一个学生

医生说

又添了一个客户

亲人说

也许是个高官老板明星

我说  当务之急是先给他个人的名称

46、小过之翠

尾随着秋

我走进寒冬

若无其事的北风

迎头

筑起一座冰墙

此路不通

冰墙后面

隐隐有春的哭声

47、小过之升

血色的雁鸣滴落

黄昏  玉米秸

烧焦的原野

草灰在风里翻滚

黎明给我们的一切

渐次消隐  黄昏背后

轰鸣的马达声站起来

长长的影子高喊——晚安

48、小过之困

上帝坐在苹果树枝上

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此刻  秋正深着

灰黄的叶片互相撞击

在风里  几只貌似喜鹊的

乌鸦  扇动着炫目的翅膀

一片苹果树叶

挣扎着在上帝脚边飘落

49、小过之井

在纸页泛黄的书本里

我们掘井

渴或着不渴

挖井的目的

就是为了成为饮水人

毫无争议的开始一如结局

水在井底站起来

向我讨要一杯水喝

50、小过之革

伸出不住颤抖的手指

翻阅一册旧日历

页缝间渗出了黑夜

沿手指  爬上

风平浪静的心海

一叶远航已久的孤帆

载着我的乳名

收拾搁浅已久的归期

51、小过之鼎

一片落叶

乘秋风

从我脚边驰过

墓园的道路

让脚心

感到

直钻肩井的

冷

52、小过之震

坐北朝南

一个帝国的缔造者

缩在雕龙的

木椅中  手举玉玺

敲打臣民的脑壳

除了他的旨意

一切都是迷信

这  无需证明

53、小过之艮

从心中掏出

我珍藏的一片蓝天

午夜  灯下

细细擦拭

银河两岸

星星们红肿的眼睛

分明是

刚刚哭泣的印迹

54、小过之渐

从天堂抱一捆试卷

我来到地狱

考试

考出

最美的鬼话

成绩

将是

升天成仙的凭据

55、小过之归妹

静观一块石头

在季节里

打磨  风化

等待一场雨

叛逃出雨季

洗刷我的归程

挟着石头的歌声

一路奔涌

56、小过之丰

从农贸市场的吆喝声里

爬出来

新的一天

新的阳光

城市打开防盗门

日子挤在车流里

撒网  捕鱼

网孔里散落着美人鱼的故事

57、小过之旅

人在旅途

回首

来路尽头

黄昏很美

美成一道

不可逾越的门

一道鲜艳的唇

轻轻颤动在身后

58、小过之巽

虚掩的门缝间

月光悄悄溜进来

今晚没有故事

只有无家可归的月光

来访

在门外

一只老鼠用猫的技艺

爬上围墙

59、小过之兑

下雨了

把阳光

搬进会议室里

让快乐继续

继续深入

探讨

关于红辣椒

红与辣的辩证议题

60、小过之涣

是谁的脚步踩踏落叶

由远而近

斜阳斜照的黄昏

让这个秋天

高度倾斜

我隐身一丛野菊背后

静听

一片踩踏落叶的声音

61、小过之节

在冬日苍白的原野

一

棵

树

站着

冻成一块冰的蓝天下

孤独  傲立

一如我的诗笔

62、小过之中孚

水还没有开

面对面无表情的茶壶

等一只蜗牛

爬过这个漫长的下午

让心跳减速

迷失的灵魂着陆

一场打破有史纪录的风暴

紧追在身后

63、小过之既济

草地没有了草

我们依然

有羊肉吃

不吃草的羊

吃什么

这个秘密

就揣在

一只狼的羊皮大衣里

64、小过之未济

故园门前那棵老榆树

向我打了个

绿色的哑语

便消失在推土机的

轰鸣里  楼  楼  楼

挨挨挤挤

踏着我的眉睫

拔地而起